離開王家,陸昭漫步在坊市的街道上。墨色已徹底浸透整個天穹,只余坊市零星的燈火勾勒著路徑的輪廓。方才的情景在腦中揮之不去,心頭翻涌著離別的悵惘,卻也縈繞著淡淡的暖意。
王云一家,堪稱陸昭踏入這周家坊市以來,對他最為關(guān)照的人了。此番離別,怕是今生再難相見,縱然有萬般不舍,卻也無可奈何。
腦海中不禁浮現(xiàn)起初見王云時的模樣與如今的對比,他不勝唏噓:前路斷絕,果真是消磨人道心的深淵。當年的王云,道心也算得上堅定,否則也不會選那與妖獸搏命的獵妖人之路。可眼下的他,至多是一位稱職的好父親罷了。
“唉!”
一聲輕嘆,陸昭收斂思緒,加快腳步,朝著坊市中他最后一處目的地,他那便宜學生周斌的住處走去。
此行的目的,便是在徹底離開前完成最后一件事:見周斌一面,并交付一些東西。
行至周斌住處,一位約莫二十歲的青年開門相迎。六年光陰,周斌的容貌并未大變,只添了幾分歲月的沉淀。變化顯著的是他的舉止與周身的氣質(zhì)。那份昔日的木訥已然褪去,雖依舊寡言,但言語間卻能清晰明確地表達己意了。
說起來,這份長進,還要歸功于陸昭的悉心教導。若非如此,在周華那非打即罵的管教之下,周斌恐怕至今仍是個遲鈍的少年。
“老師,不知您尋學生有何吩咐?”周斌恭敬行禮問候。
看著眼前的弟子,陸昭心底頗多感慨:“這對父子的行事差距,委實不小。”
那周華,初見他時倨傲自負,待到聽聞陸昭愿收其子為徒,態(tài)度便轉(zhuǎn)作討好。尤其在陸昭晉升為一階中品傀儡師后,這趨奉之意更是明顯。可近些年來,態(tài)度卻又冷了下去,緣由無他周斌一直卡在入階傀儡師的門檻上,遲遲未能突破。
說起來,這事還真怨不得陸昭。他本有循序漸進教導之心,可實際教授后才發(fā)現(xiàn)實無必要。即便在他傾囊相授,材料供應(yīng)無缺的情況下,周斌依舊被那道瓶頸牢牢鎖住。這也讓陸昭不得不感嘆,傀儡一道,天賦之別竟是如此懸殊。想來,他自己的傀儡師天賦應(yīng)是相當不錯的。
待周斌行禮完畢,陸昭微微頷首道:“為師近日需閉關(guān)潛修。半月之后,你來為師洞府一趟,取些東西。”
“是,學生明白。”周斌依舊恭謹回應(yīng)。
交代完畢,陸昭便徑直離開了周斌的住處。
再次步入坊市街巷,陸昭唇角浮起一絲欣慰的笑意。這便宜弟子,六年來始終如一地對他保持著全然的尊敬。正是這份不變的赤誠心意,讓他最終決定為周斌留下些什么。他在洞府內(nèi)備下了一枚玉簡留給周斌,其中封存著兩道傀儡傳承——寒冰鼠傀與流云雀的煉制法門。
至于那青紋鼠傀的煉制之法,早在六年前陸昭遷入新洞府時,便已傳授給了周斌。此后的六年里,目睹周斌行事踏實、心性恭順,陸昭也將那傀衛(wèi)的煉制之法一并傳授了。
而寒冰鼠傀與流云雀的煉制法門,無論周華如何旁敲側(cè)擊,陸昭始終未曾松口教導周斌,每每以周斌尚未真正入階為由婉拒。如今即將離去,他終究動了惻隱之心,決定將其交付于周斌。畢竟,這是自己收的第一個弟子。
這便算作他這位老師,留給弟子最后的一份傳承吧,也對得起周斌這些年來的恭敬與侍奉了。
況且,對眼下的陸昭而言,賺取靈石的重心,早已不在這兩種傀儡之上。如今一具寒冰鼠傀的售價不過八塊靈石,流云雀好些,也僅有二十靈石。現(xiàn)今煉制一具鐵木衛(wèi)的收益,足抵得上四具流云雀,更是寒冰鼠傀的十倍之多。
念及此處,他對前往碧霞坊市更多了幾分熱切。即便拋開道途未來的考量,單就那更廣闊的傀儡市場,便已值得他奔赴。想來那碧霞坊市,總不至于如這周家坊市般,稍稍多賣出幾具傀儡,市價便狂跌不止吧。
徹底走出周家坊市的管轄范圍,陸昭只覺心胸豁然開闊。山風徐來,拂過面頰,耳畔是林間蟲嘶獸鳴的交響。實力提升,心境果然大不相同。
換做從前,他怎會有這般閑情逸致?行走野外必定是全神戒備,不敢有半分松懈。趕路一個時辰后,他從儲物袋中取出地圖略作確認,隨即掐訣運轉(zhuǎn)御風術(shù),足下輕點,人已如離弦之箭般掠出五六丈開外。
他的目標是在半月之內(nèi),徹底離開長風郡,抵達南鄰的碧云郡“林家坊市”。他要到那里,加入一支前往碧霞坊市的商隊。時間頗為緊迫,必須加快腳程。
這“半月”期限,亦是陸昭預估周家最晚可能發(fā)現(xiàn)他已人去樓空的節(jié)點。雖說家族客卿去留本應(yīng)自由,周家慣例不會干涉,但陸昭不敢賭。
若他只是個尋常客卿,周家自然不以為意。可他所懷這一身傀儡術(shù)傳承,連周家也是眼熱覬覦的。以往是周家覺得憑正當手段便能徐徐圖之,故未動歪心思。倘若被周家知曉他意欲離去,局面如何發(fā)展,陸昭也無從預料。
因此他打定主意,要來個“先斬后奏”。做成既成事實,只要成功逃離長風郡的范圍,周家便不足為懼。
在其他郡的地界上,周家的勢力鞭長莫及。每個郡的筑基家族,都會本能地排斥外來同階勢力的滲透。周家即便在他郡布有暗子,也未必愿意為了他一個散修傀儡師就貿(mào)然啟用。
畢竟,他這傀儡術(shù)傳承,在長風郡乃至陳國北部諸郡都屬小眾,市場有限。或許對周家內(nèi)部的某些修士或派系價值非凡,但于整個周家而言,這傳承的分量,還當不起興師動眾。
七日后。
一處背風的山崖后,篝火余燼未熄。一位身著青袍的年輕修士盤膝而坐,手中一塊下品靈石晶瑩流轉(zhuǎn)。隨著他行功吐納,那內(nèi)蘊的靈氣絲絲縷縷被抽離,靈石的光澤肉眼可見地暗淡下去。
此人正是連日趕路的陸昭。七日間風餐露宿,既要規(guī)避山野妖獸,亦需防備出沒的劫修。所幸有驚無險,雖幾次與人遙遙對峙,但終究未曾真的動手。
劫修也自有一番權(quán)衡取舍。他們大多只捏軟柿子,如陸昭這般顯露著練氣后期修為的修士,在修真界中已算是“小高手”了,沒幾個人愿意輕易與之生死相搏。說到底,真正的強者,少有將打家劫舍作為畢生營生的,即便出手,亦不過臨時起意客串一把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