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隨在屋中環視一圈，一眼看中了墻邊案上一支金胡瓶。

那胡瓶高約尺半，圓腹長頸，鑲嵌寶石。瓶嘴做成鳥首的模樣，瓶腹雕著帶翅駱駝，花草飛鳥布滿整個瓶身，錘揲鏨刻得精致細膩，繁復無比，看上去金光閃爍，格外華麗。

“我看它就不錯！”蕭隨走過去拎著握把拿到那堆珠寶旁邊，笑道，“你帶它到宴上，準保能力壓眾人，拔得頭籌。”

薩吐延連連搖頭擺手：“不行不行！這支胡瓶雖然是遍體黃金，鑲嵌紅寶石、綠松石，卻是常見之物，其價還不如這里形色最差的一串珠子，拿到大庭廣眾之下，還不得被薄如緩他們笑話死，萬萬不行……”

“哈哈，可是我最喜歡！”蕭隨提醒他，“你忘了，你要推舉我來裁判，只有我最喜愛之物才是今日最名貴的珍寶。”

薩吐延仍是躊躇不決，蕭隨將金胡瓶塞在他懷里，笑道：“不必猶豫，到時我自有話說！”

“真行？”

薩吐延像做了錯事似的，抓過一張氈毯將胡瓶裹了，還不放心，又拿了那只瑪瑙杯和一對白玉鐲揣在懷里。

“相信我，絕無差錯！”

薩吐延見他勝券在握，心中高興起來，招呼仆人取來一柄裝飾華麗的橫刀送給蕭隨。

“郎君的寶刀被沙漠之靈毀了，不能沒有防身之器。這柄刀雖不是迦沙神兵，卻也非尋常鐵器，郎君暫且拿它傍身吧。”

蕭隨抽出刀來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是好物，比自己以前用的好得多了。

他也不客氣，將刀掛在蹀躞帶上，跟著薩吐延來到眾胡商相約飲宴的酒肆。

薄如緩、怒莫他們已經到了，一見蕭隨出現當即迎接上來，其他胡商也簇擁過來寒暄招呼，整座酒肆喧囂熱鬧，都是談笑之聲。當壚的胡姬見胡商們眾星捧月圍攏著一位大隋衣冠的年輕人，也好奇地頻頻張望。

沒過多久，史婆如被一陣笑聲引著，身著胡服大腹便便走進屋中，酒肆里又響起一陣喧騰之聲。

他向眾人點頭示意，未走到蕭隨面前就開口笑道：“郎君，我不敢單獨領教你的酒量，就跟眾人群起而攻，你不會笑我太過狡詐吧？”又向眾人吩咐道，“不管是誰，進了此門就不許輕易離開，今日定要一醉方休！”眾人聽了轟然叫好。

蕭隨注意到，史婆如身后跟著一位眼波流轉，唇邊含笑的明麗少女，十四五歲年紀，長著胡人卷曲的頭發，白皙的皮膚。身上穿的卻是中原女子的衣衫，頭發梳成五條辮子，從左右肩頭各垂下兩條，剩下一條甩在身后，又與中原女子不同。

史婆如摟過那少女，介紹說：“郎君請看，這朵嬌艷的牡丹花是我最心愛的寶貝，我的女兒史野那。出門前我對她說，要跟我們胡商最要好的朋友，大隋最有本領的少年英雄飲酒，她就執意要來見識一番。”

史野那年紀雖小卻十分大方，她從史婆如懷中走出，圍著蕭隨轉了一圈，一雙碧水似的綠眼珠上上下下看個不停，笑道：“我跟阿爺出門時約定，若是他所說的英雄果然與眾不同，氣度非凡，我就留下來替他陪客飲酒；若是他口中之人名不副實，不過是平庸粗俗之輩，我就轉身離開還要給賣酒的胡姬幾串銅錢，叫她將最難喝的渾酒給那人獨享。今日一見，郎君可能猜出我會作何打算？”

她聲音清脆，言語活潑，蕭隨卻被她一番話說得心中忐忑。

他看了看薩吐延諸人，搖了搖頭，笑道：“我實在想不出姑娘見了我這樣與眾不同的凡夫，除了大呼頭痛還會做些什么！”

史野那一怔，隨即笑得彎下腰去，說道：“除了頭痛還會岔氣肚子疼，郎君英雄了得又如此風趣，看來今晚的美酒我替阿爺喝定了。”

她這一番奉承之詞說得跌宕起伏，懸念叢生，令人聽來津津有味，聽后又覺酣暢淋漓。蕭隨真不敢相信，她小小年紀竟會有這樣精明的心思，看來青出于藍，真不愧是最會甜言蜜語，最懂世態人心的西域胡商的后人。

史婆如笑道：“蕭郎君自是英雄，你阿爺也同樣了得。來來來，看我如何奪得今日首座之位。”說著向懷中一探，取出一個小小錦盒來，從中捏出四顆光華奪目的寶珠攤于掌上。

只見那寶珠葡萄粒大小，渾圓潔白，每一顆都是難得的珍品，四顆湊得如此齊整更是可遇不可求。

眾人一見齊聲喝彩，都說：“今日宴席之主非薩保莫屬！”贊嘆過后，紛紛從自家身上，行囊里，奴仆手中取出寶貝開始比斗。

薩吐延頭上冷汗涔涔，心中直呼慚愧，暗自慶幸沒有將自己那兩顆珠子帶來，不然在史婆如這里就會輸得顏面無存。

他看著眾人將各種珍珠玉石，瑟瑟頗黎，珊瑚象牙……一樣一樣擺在面前，幾乎要鋪滿桌案，心里越來越緊張不安。他低頭看了看懷里的胡瓶，真要羞愧得鉆到里面。

這時有人呼喚他：“薩吐延，你帶來什么寶貝？那氈毯里是胡瓶嗎，將里面的寶貝倒出來讓我們見一見吧？”

薩吐延的臉霎時從頭頂紅到了耳根，他不好意思地打開氈毯，將金胡瓶擺放在案邊一角，甚至不敢再繼續往里推，口中囁喏道：“這就是我……今日斗寶之物……”

眾人開始以為他在說笑，停了片刻不見他再有動靜，頓時大笑起來。有人說道：“這也不錯，至少個兒大。”

薩吐延不想被人小瞧，從懷中取出瑪瑙杯和白玉鐲，說道：“我今日帶來這杯給郎君飲酒用，這蓮瓣鐲子給郎君賞玩……”先前那人一見肅然起敬，說道：“我早就猜到你不可能只拿一個金胡瓶就來斗寶，哈哈……”

薩吐延一笑，抓起金胡瓶和滿桌的珠寶推在一起，又說：“其實，這金胡瓶也未必不能拿來比試！諸位，我有個主張，今日不能咱們自己評定誰的寶貝為尊，該由蕭郎君來裁決，你們以為如何？”

眾胡商相顧無言，從沒想過宴前斗寶由一個外人定輸贏。

薩吐延又說：“今日飲宴既是為酬謝蕭郎君，眾寶之尊就該是他最鐘意，最得他歡心的！我這話可有道理？”

眾胡商聽了頻頻點頭，一個個望向蕭隨，眾口一詞說道：“那就請郎君選出今日眾寶之尊！”

蕭隨還從沒像今天這樣接連見識到如此眾多，如此瑰奇的珍寶，不禁在心中暗想，今天這場斗寶可稱得上是“斗寶小會”，已經足以令人悚然動容，嘆為觀止，明天胡商與使團的“斗寶大會”還不知會是怎樣駭人的情景。

他開始悠然神往，盼望明日之會早點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