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把最后一本練習冊塞進書包時,走廊的白熾燈恰好閃了兩下,滅了。
黑暗像潮水般涌來,只有窗外遠處居民樓的零星燈火,在她校服袖口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她攥緊書包帶,指尖觸到布料磨出的毛邊——那是去年媽媽在夜市買的便宜貨,如今拉鏈頭已經掉了,只能用根紅繩系著。
“桑榆!等我一起走啊!”張瑤的聲音從樓梯口傳來,運動鞋踏在臺階上的聲音咚咚作響。桑榆趕緊把書包往身后藏了藏,轉身時扯出一個笑:“來了。”
張瑤像只花蝴蝶似的撲過來,手里晃著剛買的草莓味牛奶:“你看我新買的發(fā)卡,好看嗎?我媽說周末帶我去買裙子,換季打折……”她突然頓住,看著桑榆洗得發(fā)白的校服領口,聲音低了些,“你……今晚又得去打工嗎?”
桑榆沒接話,只是望著操場邊那棵老槐樹。樹葉被風吹得沙沙響,像在小聲嘆氣。她想起今早出門時,爸爸又把藥瓶摔在地上,碎玻璃混著白色藥片滾了一地,媽媽蹲在地上撿,白發(fā)從鬢角滑下來,像墻角沒掃干凈的蜘蛛網(wǎng)。
“嗯,”她輕輕應了聲,把書包帶勒得更緊,“便利店夜班。”
張瑤沒再說話,只是把草莓牛奶硬塞到她手里:“這個給你,溫的。”牛奶盒上的溫度透過指尖傳來,桑榆卻覺得那點暖意很快就會被夜風吹散。她想起昨天晚上,隔壁王阿姨敲開門,皺著眉說:“桑榆啊,你爸喝酒又吵到樓上了,孩子要中考了……”
回家的路要經過一條窄巷,墻皮剝落的居民樓擠在一起,像排掉了牙的老人。桑榆走到自家單元樓下,看見樓道口堆著的紙箱又高了些——那是媽媽收的廢品,說攢夠了能給她買套新輔導書。她沒敢抬頭看三樓的窗戶,怕看見爸爸又趴在窗臺抽煙,把煙頭彈到樓下,燙壞鄰居晾的被單。
掏出鑰匙開門時,屋里傳來摔東西的聲音,緊接著是媽媽壓抑的哭聲。林溪的手頓在門鎖上,指節(jié)泛白。她深吸一口氣,推開門,正看見爸爸把一碗面條扣在桌上,湯汁濺到墻上,像朵難看的花。
“又考砸了?”爸爸紅著眼,酒氣熏得人喘不過氣,“養(yǎng)你這么大有什么用!還不如隔壁家的狗!”
桑榆沒說話,默默走到廚房,拿起掃帚掃地上的碎瓷片。媽媽拉了拉她的衣角,嘴唇哆嗦著:“溪溪,餓了吧?鍋里還給你留了飯……”
“不用了,”桑榆低頭看著掃帚下的殘渣,聲音輕得像片羽毛,“我去打工了。”
她逃也似的跑出家門,巷口的風灌進衣領,冷得她打了個寒顫。抬頭望去,夜空只有幾顆黯淡的星,像誰不小心打翻了鹽罐。但她忽然想起,下午張瑤塞給她的牛奶盒上,印著個小小的太陽圖案,當時她偷偷在練習冊角落畫了個一樣的,想著等攢夠了錢,要買一盒真正溫熱的牛奶,在清晨喝掉。
書包里的練習冊邊角被磨得卷了邊,可每一頁的筆記都寫得工工整整。林溪抱緊書包,快步走向街角的便利店,玻璃門透出的暖光在她腳下鋪開一小片亮地。也許屋檐下的黑暗很長,但只要往前走,總能碰到一點微光的吧,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