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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城西

昆山城西,天塌地陷。

那不再是洪水,而是大地翻覆的臟腑,裹挾著數百年淤積的污穢與絕望,轟然噴發。渾濁的巨浪連接著翻墨般的鉛云,視野所及,只剩下一堵不斷拔高、不斷逼近、遮蔽了天日的污濁之墻。

它裹挾著折斷的巨木、破碎的屋架、翻滾的牲畜尸骸,還有那些渺小如蟻、在浪尖徒勞掙扎又瞬間被吞沒的人影,以碾碎一切的蠻橫姿態,朝著顏嚴立足的殘堤猛撲而來。

浪頭未至,那裹挾著濃烈尸臭與絕望怨毒的腥風,已如同無數冰冷的巨手,狠狠扼住了所有殘存者的咽喉。堤壩上,最后一批試圖堵缺的河工和兵丁,臉上最后一絲血色褪盡,眼神被純粹的、凍結靈魂的恐懼填滿。有人丟下沙袋,轉身欲逃,雙腿卻如同灌鉛,軟倒在泥濘中。有人發出不成調的嘶嚎,聲音瞬間被洪水的咆哮吞沒。

“吼——!!!”

一聲穿云裂石、裹挾著遠古兇戾的咆哮,如同驚雷炸響,硬生生劈開了這令人窒息的絕望。顏嚴墨色錦袍在狂暴的腥風中獵獵狂舞,他猛地踏前一步,腳下龜裂的青石堤面轟然下沉尺余,蛛網般的裂紋瘋狂蔓延。

暗金色的氣血如同壓抑千年的火山熔巖,從他周身每一個毛孔噴薄而出,瞬間在體表凝成一副猙獰威嚴的獅首鱗甲虛影。

那虛影并非虛幻,鱗甲邊緣流淌著熔金般的光澤,獅首怒目圓睜,獠牙森然,一股源自洪荒的破滅兇威轟然降臨。堤壩上殘存之人被這兇悍氣息一沖,竟從溺斃般的恐懼中掙出一絲喘息,驚駭欲絕地望向那尊驟然拔地而起的“兇神”。

“筑人墻!抵住!”顏嚴的怒吼在獅首虛影的咆哮加持下,如同實質的戰鼓,狠狠撞入每一個失魂者的耳膜。他魁梧的身軀不退反進,迎著那排山倒海的污濁巨浪,雙臂交叉于前,小臂之上幽暗的鯉鱗紋路驟然凝實如玄鐵。

“轟隆——!!!”

第一道山岳般的浪頭,狠狠撞在顏嚴交叉格擋的雙臂之上。金鐵交鳴般的巨響震得人耳膜欲裂。濁浪炸開,化作漫天腥臭的暴雨。顏嚴腳下的堤壩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大塊大塊的條石被震飛、崩裂。

他身形猛地一沉,暗金獅首虛影劇烈波動,雙臂鱗甲上火星四濺,竟硬生生將這毀滅性的沖擊接了下來。

巨大的力量反震,震得顏嚴喉頭一甜,五臟六腑如同移位。但他眼中兇光更熾,厲聲咆哮:“沙袋!快!”

這短暫卻如同神跡般的阻擋,瞬間點燃了堤上殘兵最后一絲血氣。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恐懼。

“堵住!堵住缺口!”幾個百戰余生的老卒眼珠赤紅,嘶吼著,連滾帶爬地將沉重的沙袋、甚至扛起斷裂的梁木,朝著顏嚴身后那被洪水瘋狂撕扯、不斷擴大的堤壩豁口處砸去。

更多的人被這兇悍絕倫的一幕激起了血性,咬著牙,淌著齊腰深的濁流,用身體死死頂住搖搖欲墜的堤壩殘體。

然而,人力豈能抗衡天地之威?第一道巨浪雖被顏嚴悍然阻住,緊隨其后的,是更加連綿、更加狂暴的第二波、第三波......濁浪如同永無止境的攻城錘,連綿不絕地轟擊著那道孤傲的身影。

每一次撞擊,都伴隨著震耳欲聾的轟鳴和堤壩痛苦的碎裂聲。顏嚴腳下的立足之地不斷崩塌、縮小。暗金獅首虛影在連綿重擊下明滅不定,雙臂上的幽暗鯉鱗紋路不斷閃爍,每一次閃爍都伴隨著筋骨欲裂的劇痛和兇獸氣血的巨大消耗。

他如同激流中的礁石,每一次巨浪的沖擊都讓他身形劇震,口鼻間溢出帶著暗金光澤的血沫,又被冰冷的洪水瞬間沖刷干凈。墨色錦袍早已被撕扯得破爛不堪,露出虬結肌肉上崩裂的血口。那威嚴的轉運使官威蕩然無存,只剩下兇獸搏命般的猙獰與不屈。

“大人!頂不住了!撤吧!”一個渾身浴血、左臂無力垂下的校尉嘶聲哭喊,絕望地看著堤壩在洪水的啃噬下迅速瓦解,更多的濁流從顏嚴兩側無法兼顧的缺口處洶涌灌入,瞬間將后方幾處低洼淹沒。

顏嚴充耳不聞。他猛地擰身,避開一道從側面襲來的、裹挾著半截巨木的惡浪,右拳帶著撕裂空氣的厲嘯,狠狠砸在另一道撲向人墻的浪頭側面。

“嘭!”水花炸裂,狂暴的勁氣將浪頭打偏。然而,另一股更加陰險的暗流,如同毒蛇般從渾濁的水底悄無聲息地卷上堤岸,瞬間纏住兩個正在搬運石塊的河工腳踝。

“啊——!”慘叫聲戛然而止,兩人只來得及露出驚駭欲絕的表情,便被那巨大的拖拽力狠狠扯入深不見底的濁流漩渦,連個氣泡都未曾冒出。

“孽畜!”顏嚴目眥欲裂,怒火焚燒神魂。他清晰地感知到,那暗流中翻騰的并非純粹的水力,而是粘稠如墨、散發著濃烈尸臭和冰冷怨毒的地脈穢氣。這孽龍怨毒,竟已能如臂使指地操控洪水,精準地吞噬生靈。

就在他分神怒視水底漩渦的剎那,一道比之前更加龐大、凝聚了更多污穢之物的黑色巨浪,如同潛伏已久的洪荒巨獸,無聲無息卻又迅疾如電地從他正面視野的死角猛撲而至。浪頭之上,翻滾著一具具腫脹發白的尸骸,空洞的眼窩仿佛正死死盯著他。

避無可避!

顏嚴瞳孔驟縮,全身兇獸氣血不顧一切地逆沖咆哮,盡數灌注于雙臂,暗金獅首虛影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光芒,欲做最后的硬撼。

千鈞一發之際——

一抹刺目的紅,毫無征兆地闖入了顏嚴兇光暴漲的視野。

就在那毀滅性的黑色巨浪頂端,一具軀體隨著洶涌的濁流沉沉浮浮。她身著一件殘破不堪卻依舊能辨出原本華麗樣式的大紅嫁衣,金線刺繡的鳳凰圖案被污泥覆蓋,只余下斷斷續續的暗金光澤。烏黑的長發散亂地漂浮在污濁的水面上,如同詭異的水草。

一股難以言喻的陰寒,瞬間攫住了顏嚴的心臟。并非源于那滔天巨浪的威壓,而是源于這具浮尸本身散發出的氣息——冰冷、死寂,卻又帶著一種扭曲的、令人靈魂戰栗的“活性”。

那氣息......竟與三百年前白骨祭壇深處噴涌的地脈怨毒,與陳霄漢血祭封龍時彌漫的絕望,有著驚人神似的一縷本源。

更讓顏嚴心神劇震的是,那大紅嫁衣的樣式......那袖口處熟悉的纏枝蓮紋......那是三百年前,江南一帶世家大族嫁娶時最時興的蘇繡紋樣。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無形之手狠狠拉扯、扭曲。三百年的光陰長河被這抹猩紅嫁衣強行鑿穿一個孔洞。顏嚴體內兇獸血脈的咆哮,竟在這詭異死寂的氣息沖擊下,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的凝滯。那本該全力轟出的搏命一拳,氣機竟為之一頓。

“轟——!!!”

黑色巨浪狠狠拍下。

顏嚴終究是身經百戰的兇獸血脈,生死一線的本能壓倒了一切驚疑。獅首虛影在最后關頭爆發出兇戾的咆哮,雙拳裹挾著暗金氣血,如同兩柄開山巨錘,狠狠砸在浪頭核心。

“咔嚓!”

令人牙酸的碎裂聲響起。浪頭被狂暴的力量硬生生從中撕裂、炸開。

污濁的水流、破碎的木石、腫脹的尸骸如同天女散花般四散飛濺。巨大的沖擊力將顏嚴魁梧的身軀狠狠砸得倒飛出去,后背重重撞在僅存的一段堤壩殘墻上,“噗”地噴出一大口暗金色的鮮血,胸腹間氣血翻江倒海。

然而,他的目光,卻死死釘在被炸開的浪花中心。

那具身著殘破大紅嫁衣的浮尸,并未被狂暴的力量撕碎。她如同沒有重量的幽靈,在渾濁的浪花中緩緩沉浮、旋轉。方才那巨大的沖擊,似乎只是拂去了她臉上的些許泥污。

一張蒼白得毫無血色的臉,在散亂的黑發間顯露出來。

五官輪廓......竟是如此的熟悉!

轟——!!!

一股遠比洪水沖擊更加狂暴、更加冰冷的力量,瞬間在顏嚴的識海深處炸開。三百年的記憶如同被無形巨手撕開的畫卷,無數塵封的畫面碎片裹挾著難以言喻的驚悸與痛楚,狠狠撞擊著他的神魂。

是她?!

不!絕不可能!她早已......

兇獸血脈的本能殺意與這源自靈魂深處的驚駭瞬間交織、沖突,讓顏嚴的思維陷入短暫的空白。就在這心神失守的剎那,那具緩緩沉浮的紅衣女尸,緊閉的雙目毫無征兆地猛然睜開。

沒有眼白,沒有瞳孔,只有兩團冰冷跳躍、如同九幽深處引魂燈的暗青色火焰。

“嗬......”

一聲非人、仿佛來自黃泉深處的嘶啞嘆息,無視了滔天的洪水轟鳴,清晰地傳入顏嚴耳中。

女尸那雙燃燒著暗青鬼火的眸子,瞬間鎖定了倒撞在殘堤上的顏嚴。一股粘稠如實質、帶著濃烈尸臭和冰冷怨毒的恐怖氣息,如同無形的枷鎖,轟然降臨,死死鎖定了顏嚴周身。

“大人小心!”遠處傳來校尉肝膽俱裂的嘶吼。

顏嚴猛地回神,兇獸的暴戾瞬間壓倒了驚駭。管你是人是鬼,是真是幻,敢擋本官生路,皆殺。

“裝神弄鬼!”顏嚴怒嘯一聲,強壓翻騰氣血,雙腳在殘堤斷壁上一蹬,身形如炮彈般逆著水流再次撲出。暗金氣血在體表瘋狂流轉,修復著破損的獅首鱗甲虛影。

他右爪箕張,五指指尖幽光閃爍,撕裂空氣發出刺耳的尖嘯,帶著兇獸搏殺的本能狠戾,直抓那女尸的咽喉,他要將這詭異的源頭徹底撕碎。

面對這足以洞穿鐵石的兇獸利爪,紅衣女尸竟不閃不避。她僵硬的頭顱微微偏轉,燃燒著鬼火的雙眼空洞地“注視”著襲來的顏嚴。那只浸泡在濁流中、蒼白浮腫的右手,卻以一種極其詭異的角度,閃電般抬起。

五根枯瘦如柴、指甲烏黑尖銳的手指,并未迎向顏嚴的利爪,而是如同五柄淬毒的匕首,帶著撕裂魂魄的陰寒勁風,直插顏嚴毫無防備的胸腹要害。速度快得只在渾濁的水面上留下五道扭曲的殘影。

攻敵所必救!以命換命!

這絕非無意識的浮尸所能做出的反應。

顏嚴瞳孔猛縮,心中警兆狂鳴。電光火石間,他抓向咽喉的右爪軌跡硬生生改變,五指成拳,暗金氣血瘋狂灌注,手臂上幽暗鯉鱗紋路爆發出刺目光芒,如同巨蟒絞殺,狠狠砸向女尸插來的枯爪。同時左臂回護胸前,氣血凝成一面小巧卻凝實的暗金鱗盾。

“鐺——嗤啦!”

金鐵交鳴與利刃破革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顏嚴灌注了兇獸巨力的右拳,狠狠砸在女尸枯爪的腕骨處。預想中骨骼碎裂的聲響并未出現,反而如同砸中了浸泡千年的陰沉鐵木,發出沉悶的“咚”聲。一股沛然莫御的反震巨力混合著刺骨的陰寒怨毒,順著拳骨狠狠撞入顏嚴手臂經脈。

與此同時,女尸那插向胸腹的枯爪,雖被顏嚴臨時變招的右拳砸得軌跡偏斜,但指尖纏繞的濃烈怨毒黑氣,依舊如同擁有生命的毒蛇,狠狠噬咬在顏嚴倉促凝聚的左臂鱗盾之上。

“滋啦——!”

刺耳的腐蝕聲瞬間爆開。那粘稠的怨毒黑氣竟帶著極強的污穢侵蝕之力,暗金鱗盾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凹陷,瞬間被洞穿。五道冰冷刺骨、帶著強烈尸毒的指風,狠狠刺入顏嚴左臂。

“呃!”顏嚴悶哼一聲,左臂劇痛鉆心,一股陰寒蝕骨的力量瞬間侵入血脈,瘋狂蔓延。手臂皮膚瞬間浮現出幾道烏黑的指印,周圍筋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僵硬、麻木。更有一股冰冷的死寂怨念,如同毒針般狠狠扎向他的識海。

“滾!”顏嚴怒發沖冠,兇獸血脈被徹底激怒。他強忍左臂侵蝕的劇痛和識海刺痛,右腿如同鋼鞭般橫掃而出,帶著開碑裂石的勁風,狠狠踢向女尸浸泡在水中的腰腹。同時口中發出一聲低沉如雷的咆哮,蘊含兇獸“吼”破滅神魂的威壓,近距離轟向女尸的頭顱。

女尸似乎對這蘊含神魂沖擊的咆哮有所忌憚,燃燒著鬼火的雙眼微微波動。她插入顏嚴左臂的枯爪猛地向后一抽,帶起一溜烏黑的血珠,同時僵硬的身軀如同沒有重量的柳絮,借著顏嚴橫掃的腿風,詭異地向后飄退數尺,險險避開那致命一腿。

渾濁的洪水被兩人狂暴的勁氣攪動,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顏嚴左臂傷口處,烏黑的血液汩汩流出,滴落在濁流中,竟發出“滋滋”的腐蝕聲,冒起縷縷帶著腥臭的白煙。那侵入體內的怨毒如同跗骨之蛆,瘋狂侵蝕著他的兇獸氣血,左臂的麻木感迅速向肩頭蔓延。

女尸懸浮在數尺外的濁流漩渦中,燃燒著鬼火的雙眼死死盯著顏嚴受傷的左臂,喉嚨里發出意義不明的“嗬嗬”聲,仿佛帶著一絲貪婪。她那只被顏言重拳砸中的右手腕,呈現出一個不自然的扭曲角度,蒼白的皮膚下隱隱有暗青色的紋路在蠕動、修復。

“好硬的骨頭!好毒的尸煞!”顏嚴眼神冰冷如刀,心中對這紅衣女尸的忌憚攀升到頂點。這絕非尋常尸變,其軀殼之堅韌、怨毒之精純、戰斗本能之詭異,遠超想象。更讓他心頭發寒的是,方才那近距離的對視,那嫁衣的紋樣細節......愈發清晰得如同昨日重現。

不能再糾纏!洪水滔天,堤壩崩潰只在頃刻,更重要的是,驛站那邊......

“不管你是什么東西,今日擋我者死!”顏嚴眼中兇芒暴漲,徹底拋開一切雜念。他猛地深吸一口氣,胸腹如同風箱般劇烈鼓蕩,周身暗金氣血如同沸騰的熔巖,盡數朝著心口那一點匯聚。

皮膚下,屬于兇獸“吼”的血脈本源紋路瘋狂亮起,一股遠比之前更加古老、更加暴戾的氣息,如同沉睡的巨獸,在他體內緩緩蘇醒。

他不再保留,欲徹底激發兇獸本源之力,以雷霆之勢將這詭異的紅衣邪祟徹底碾碎。

似乎是感應到了顏嚴身上那急劇攀升的、令死物都感到戰栗的兇威,紅衣女尸燃燒著鬼火的雙眼劇烈跳動了一下。她僵硬的身體微微前傾,那只扭曲的右手緩緩抬起,五指張開,對準顏嚴。

粘稠如墨的怨毒黑氣在她掌心瘋狂匯聚、壓縮,化作一點深邃到仿佛能吞噬光線的墨色幽芒,散發出毀滅性的陰寒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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