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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四門好親家

“那敢問大人又如何看待修真二字?”陳琢突然發問。

“修真?無非是弱肉強食罷了,修的是吃人的道行,求的是天下的奇珍,你道如何?”

“下官以為,大人之言甚謬矣。修真二字,修的是處事,求的是真我。試問,吾等修行中人若無有真我,又同那些凡夫俗子有何異哉?”

“那你言下之意是昆山鹽案你誓必要辦下去?”

“非但要辦,我陳琢還要將這鹽案辦成砸不爛,捅不穿,板上釘釘的鐵案!”陳琢此言一出,江面驟然死寂。

“好好好!好一個鐵案!”舒茴忽然撫掌輕笑,指尖在珊瑚輦扶手上劃出五道深痕,“小郎君既然話已至此,那妾身也不便再多加勸說了,道不同,不相為謀,妾身去矣。”

“恭送大人,祝大人官運亨通。”陳琢作揖假意拜了拜。

“豈敢?還是祝陳大人官運亨通吧,咱們啊,昆山再見。”說罷,舒茴尾鰭輕擺,珊瑚輦周圍頓時騰起血色霧氣。十六名力士齊聲低吼,抬著輦轎緩緩沉入江中。那藍色侏儒惡狠狠地瞪了陳琢一眼,也撲通一聲跳入水中。

江面血色漸漸褪去,只余下破碎的船板和漂浮的雜物。白景行長舒一口氣,額上冷汗這才滑落:“陳大人,方才...”

“先救人。”陳琢打斷他的話,目光掃過甲板上橫七豎八的傷者,“福伯,清點傷亡。白公子,煩請你帶人修補船體。”

眾人這才如夢初醒,慌忙行動起來。陳琢走到船舷邊,望著漸漸平靜的江面,眉頭緊鎖。舒茴最后那句昆山再見擺明了是威脅,此去昆山查案怕是要難上加難嘍。

“少爺。”福伯顫巍巍走來,“三家合計死了六個伙計,傷了二十三人。船底破了三個大洞,三家中懂水性的伙計們此刻正在水下修補。”

陳琢點點頭,隨后問道:“白景行呢?我有事要問他。”

“回少爺的話,白公子此刻正和伙計們在水下修船呢,我這就將他引來。”

“可。”陳琢微微點頭,隨即閉目養神起來,方才和舒茴的一番對峙,委實是耗費了他太多的精氣神,倘不調息一二,恐會傷了根基。

“大人,您喚我?”白景行渾身濕透地爬上甲板,“船傷的有些太重了,怕是一時半會兒再催發不得陣紋趕路了。”

陳琢睜開雙眼,輕聲問道:“船上可還有輕舟?”

白景行抹了把臉上的水珠,苦笑道:“輕舟倒是還有一艘,只是這一路險灘惡水頗多,怕經不得風浪...”

陳琢指尖在船舷上輕輕叩擊,忽然轉頭望向江岸:“此處離昆山還有多遠?”

“順流而下約莫五百余里。”白景行答道。

“既是這般,你速速遣人取舟來。”陳琢大手一揮,“我們改乘輕舟趕赴昆山。”

白景行眉心微跳,“大人...這怎么能行?輕舟一日不過行七八十余里,我們現下自江州出發已過了一日有余,這剩下的三日時間,我們僅靠輕舟是萬萬趕不到昆山的,不若...我們乘寶船前往下一個渡口,看能否征調當地的大船趕赴昆山。”

“征調?你上哪征調?姑且不說當地豪強是否會賣我陳某人這個面子,就說方才舒茴那番話以后,你以為...這沿途會有人將船借給我們嗎?”

“可單只靠輕舟的速度,也不可能抵達昆山,莫非大人還另有法子?”白景行看著陳琢胸有成竹的樣子,心中閃過一絲疑惑。

“有自然是有...”陳琢瞇眼上下打量著白景行,“只是這法子行與不行還需白公子你點頭。”

“我?”白景行有些發愣,“大人說笑了,我就是一介練氣圓滿的武夫,何來這般大的能耐?”

“你沒有,但是令尊有。”陳琢慢條思理的指了指甲板示意道。

“家父有?”白景行有些不可思議地問道:“大人的意思是把寶船上的陣紋拆下來加裝在輕舟上?”

“孺子可教也,接下來就看白公子舍不舍得割愛了。”

“不行,不行,大人你這哪是要我割愛啊,你這是要割了我老白家的根啊。”白景行連連擺手道:“這陣紋一旦拆下加裝到輕舟上,那就再也無有修復的可能了,家父要是知道我這么霍霍他的寶貝,多半得一掌給我斃了,使不得,使不得。”

“白公子此言差矣,令尊膝下除白公子外再無旁的子嗣,又怎會做出此等因噎廢食之舉?”陳琢最是了解世家心中這些小九九,張嘴再勸道:“再者言,令尊即已上疏于圣上面前,若我未能及時赴任昆山,那白公子以為這筆賬又該算到誰的頭上?”

“這...”白景行一時語塞,竟不知再說些什么,沉默良久后,緩緩吐出句:“都且聽大人的。”

陳琢頷首不語,隨即招呼著三家的仆從伙計開始了輕舟改造計劃。

兩個時辰后,陳琢看著面前由自己主刀改裝的輕舟,頗為自得,只見其舟身通體流轉著青金色陣紋,原先簡陋的船篷被改造成流線型的靈樞艙,兩側船舷鑲嵌著從寶船上拆下的三十六枚避水珠。白景行在一旁看得肉疼,這些可都是白家積攢了三代的寶貝。

“大人...這靈樞艙至多只能維持三日。”白景行摸著艙壁上若隱若現的陣紋,“而且...”

“而且什么?”陳琢扭頭看向白景行。

“這靈樞艙由輕舟改成,內里空間只夠容納兩人。”白景行壓低聲音,“而且我怕靈石帶不了多少,最后那段路程得靠咱們自己輸送靈力驅動。”

“這有甚的。”陳琢擺了擺手,“你我二人輪番輸送靈力驅動就是了,怎么,你怕吃不消?”

“哎!大人這說的是什么話,我白景行怎的也是打小在冬伏里趟出來的練家子,這等小事又怎會吃不消?”白景行遭陳琢這般一激,頓時來了少年脾性,二話不說,一個箭步便躍上了輕舟,“大人還在等甚,我們速速出發便是。”

“好小子,我便來也!”陳琢哈哈一笑,縱身躍上輕舟,爾后朝著甲板上眾人道:“福伯,你們將寶船修繕完畢后,再行來昆山與我會合,我同白公子先行去也!”

爾后便見陳琢指尖輕掐,船身青金陣紋逐一亮起,在暮色中勾勒出玄妙軌跡。岸邊眾人只覺有一道流光劈開江面,轉瞬便消失在霧氣繚繞的河道拐角處。

輕舟內,白景行盯著艙壁閃爍的陣紋,突然壓低聲音:“大人可有察覺?自我們登船后,江底始終有黑影相隨。”

陳琢閉目調息,手中法決再度翻轉,一道無形屏障悄然籠罩船艙,“是巡江夜叉,舒茴到底還是放心不下我們。”

“大人的意思是她會趁我們靈力不濟之時發難?”白景行若有所思。

“靈力不濟時發難?”陳琢睜開眼睛,像瞥白癡一般瞥了白景行一眼:“她若要殺我們,就同殺雞一般,何須要等到我們靈力不濟?”

“那這妖女子葫蘆里是賣什么藥,派人跟著又不是要害咱們,總不成是來護送我們的吧?”白景行被陳琢一番話說的愈發糊涂。

“你還真說對了,這巡江夜叉還真就是來護送咱們的。”

“護送咱?為啥?難不成真就因為大人您和她是本家?”

“本家?我和她能算作甚的本家,無非是我筑基之時用的乃是枚鮫人驪珠罷了,真要攀扯起來,我與你還算是四門親家呢,我陳家落難之時,又可曾見過你白家有過援手?”

“這...大人瞧你這說的。”白景行被陳琢此番一臊,倒是有些坐不住了,細細一想還真是,自家族姐好像還真是嫁給了陳家的親家。

“那請問大人,這妖女子到底是何緣由?小生愚鈍,還請大人賜教。”白景行委實想不通其中關竅,無奈只得拉下面皮來找陳琢討教。

“因為我和她之間有一場你死我活的爭斗。”陳琢面無表情地吐出一句話,“這場爭斗不僅僅是黨爭,更是道爭!”

“道爭?”白景行撓了撓頭,“既是這般嚴重,那妖女何不在路上就把大人你給...”白景行一邊說著,一邊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白公子呀白公子,令尊委實是把你給養廢了。”陳琢搖了搖頭,“你也不想想,我前腳剛與舒茴接觸過,后腳便身隕長江,那明眼人不就都知道了嗎?”

“所以這個妖女是怕大人你在途中出了事去,她摘不清?”

“是也非也。”陳琢指尖靈光一閃,一張昆山縣的光幕地圖徐徐在面前展開,只見圖上標注著鹽場、碼頭、官倉等重要地點。

“你看,這里這里還有這里。”陳琢指尖輕點數下。幾條水道被兀自標識出來,“這些都是昆山鹽場解送鹽課的必經之路,你看這幾條江耳熟否?”

“耳熟否?”白景行循聲望去,只見那幾條水道隸屬的流域注解清清楚楚地標注了出來,“青螺江,青衣江,還有青冥江,大人的意思是昆山鹽案那妖女子實實在在摻和了進去?”

“是極。”陳琢掀開艙簾,舒展了下身子,“朝堂上的斗爭向來是斗而不破,桌上自有桌上的玩法,沒有人會憑白就把桌子給掀了的。舒茴在昆山附近的那八條江里設好了局等我去哩。”

“原是這般,真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白景行像是開了竅一般,“可...如此關鍵之事,大人不該守口如瓶么?為何訴諸于我耳中,難道大人就不怕我將之說漏了去?”

“說漏?你能漏與誰聽?”陳琢扶著艙門遠眺,指了指船頭一字一句道:“況且,我若不說與白公子你聽,你又怎能上了我這艘船?是與不是也,我的四門好親家?”

白景行站起身來循著陳琢指的方向望去,只見一具青面獠牙的怪物正貼著船底游動,正是那舒茴派來的巡江夜叉。

“噫!”白景行不知是被夜叉容貌嚇著了還是懊惱自己上了陳琢的賊船,竟一屁股跌倒在地,口中喃喃自語道:“爹說得對,我該多讀些書的,此番真個要遭了苦去。”

“行啦,真要讀書,往后隨我到了昆山縣,有的是時間予你讀的。”陳琢指了指靈樞道:“眼下你該下去賣苦力啦。”

“是,大人。”白景行不情不愿地起身,朝著靈樞走去。

二人就這般在船上過了兩日,終是到了昆山地界。

“大人,前面就是昆山碼頭了。”白景行指著遠處若隱若現的城郭輪廓,聲音里帶著幾分疲憊,又夾雜著些許興奮。這兩日來,他與陳琢輪番催動靈力,早已是精疲力竭。

陳琢站在船頭,衣袍獵獵,目光如炬。昆山縣的輪廓在晨霧中漸漸清晰,青灰色的城墻蜿蜒如龍,碼頭上人影綽綽,隱約可見官差皂隸來回走動。

“虧你還說自己是從冬伏里趟出來的練家子,這點苦就吃不了了?”陳琢回頭看了眼癱倒在地的白景行,輕踢了踢白景行的靴底笑罵道:“趕緊起來,碼頭上這會兒可都是等著看笑話的人。”

“大人...瞧您這話說的,您是筑基,我是練氣,咱倆這能一樣嗎?”白景行喘著粗氣,勉強支起身子,透過艙窗向外望去。只見那石砌碼頭上果然站著十余個皂衣差役,為首的圓臉官員正來回踱步著。更遠處茶棚里,幾個綢衫商人模樣的男子頻頻張望。

“如我所料不差的話,為首那個應該是昆山縣丞庫里南。”陳琢整了整衣冠,“我在告身上見過他的名字,昆山縣丞這個位子他坐了八年,坐倒了三任知縣,是個滑不溜秋的老油子。”

“老油子?”白景行嘴里嘟囔著,“再油還能油過你去?不聲不響地就把我給卷進來了。”

“行了,還嘟囔什么呢?準備靠岸了。”陳琢一介筑基修士,耳力何其出眾?又怎會聽不見白景行的抱怨,只是這待人接物嘛,有時候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得了。

“得嘞,大人我這就來。”白景行嘴上應得爽快,腳下卻磨磨蹭蹭,一雙眼睛一個勁地往岸邊掃視。

陳琢見狀也不催促,只暗自掐了個決,“轟——”只聞得一聲巨響,輕舟竟直勾勾地撞上了碼頭。

白景行扶著艙壁正要起身,忽覺腳下甲板微顫,低頭望去,船底青石竟泛起蛛網般的裂痕,“咕咚。”白景行喉結微動,咽了口口水下去,他自是知道陳琢這是在敲打他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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