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祭奠者燈塔的陰影里，娑娜抱著裹著粗麻布的頭骨，如被遺棄的錨樁般杵在原地。

人群的歡呼浪潮在十步外轟然退潮，只剩下海浪撞擊礁石的鈍響。

難道只有帶著心跳歸來的人，才配得上鮮花與頌歌？

她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就連雷耶斯出現在自己身邊也并未發現。

“都怪那該死的索恩！”

沙啞的聲音驚得娑娜渾身一顫，僵硬的脖頸緩緩轉動，她看見對方泛紅的眼眶。

雷耶斯突然踹飛腳邊的貝殼，臟話混著唾沫星子噴在碎石上，“他明明能帶著所有人回來！為什么偏偏……”

可到了最后，后半句也沒說出口。

娑娜的睫毛劇烈顫抖，未眠的眼底泛起青黑。

此刻的她像只做工精致的木偶，連憤怒都顯得遲鈍，直到雷耶斯突然抓住她的肩膀，帶來久違的疼痛。

“聽著，娑娜。”他直視著她空洞的瞳孔，頭發被晨露浸得發綹，“索恩不是你的救世主，所以你盡可以恨他。但不是用這種……”

“用這種把自己泡在苦膽里、等著腐爛的蠢法子！”他的聲音拔高，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直白。

“你要活著！活得比任何人都亮堂！讓喬治大叔在天堂，都能一眼看見你眼里的光！而不是你現在這副……行尸走肉的樣子！”

海風掀起娑娜額前的碎發，懷中的頭骨還殘留著船員余溫。

她盯著少年，許久才緩緩點頭。

......

劇痛，像是被抽干全身骨髓，連帶著每根頭發都在哀嚎。

眉心灼燒欲裂，到最后一刻，汪遠近乎嘶吼出聲。

猛然睜眼坐起，冷汗浸透的掌心按上額頭，還好，那灼穿顱骨的銳痛只是幻覺，可肌肉仍在不受控地抽搐。

他怎么也想不起駕船歸來的細節，只有掌舵時掌心磨出血泡的疼痛。

是求生本能推著他在浪夜里劃開歸途，像具被白霧操控的提線木偶。

木屋內空蕩寂靜，妹妹的床鋪平整如昨。

左臂忽然傳來異樣，他轉頭時，看見黛芙妮像只蜷縮的黑貓。雙臂環著膝蓋睡在床沿，精致的眉峰緊蹙，指尖無意識地勾著自己的衣角。

令他別扭的并非肢體交纏的溫度，而是橫亙在兩人之間那道無形的界限——他們終究不是血親。

這份依賴讓他溫暖，也感沉重。。

“哥......你醒了？”黛芙妮睫毛輕顫，敏銳的精神力讓她突然醒來。

“我昏睡了多長時間？”汪遠對此極為在意，倘若真的昏迷個十天半月，上學的事情可就泡湯了。

黛芙妮面露疑惑，卻仍認真答道：“八個時辰。”

他心頭微松，看來吞噬巨獸的核心沖擊未持續太久，不幸中的萬幸，試著活動手指，劇烈的酸痛立刻蔓延。

“哎呀，你別亂動！”黛芙妮伸出小手按住他的手，神情嚴肅，“醫生說你精神體力透支極限，精神震蕩，我本以為你要沉睡半個月。”

汪遠扯出有些僵硬的笑容，“感覺……還行。”

他不想讓黛芙妮太過擔心。

正要開口安慰妹妹，卻見那雙冰藍色眼眸陡然望向窗外。

“出來！”

幾秒后，雷耶斯那顆頂著亂發的腦袋順著月光探進半開的窗欞，像只偷食的浣熊般賊兮兮張望。

“喲嗬！索恩船長恢復得不錯嘛？嘖，兄妹情深……”他咂嘴，目光掃過兩人，“那個……要不我出錢買張床？省得某人夢游滾進別人被窩。”

話音未落，床上的被褥突然炸開團黑影。

黛芙妮赤著腳竄了出去，在木門撞開的剎那，晦澀的咒語從她口中響起滾落。

“我讓你多嘴！”

伴隨著滋滋啦啦的電流，雷耶斯頂著刺猬頭，一臉頹廢的被拽了進來。

癱坐在地，用那雙琥珀色眼睛直勾勾盯著索恩，眼尾泛紅，小聲控訴。

“瞧瞧這脾氣，也就索恩船長才有資格娶了咱們的閃電小姐。”

汪遠忽然想起枕下那張泛黃的契約書。

作為童養夫，他的命運本被攥在黛芙妮手中，而她卻在幾個月前就將那張羊皮紙交還給自己。

也正因如此，才讓他在狩獵日那天，頭也不回地踏上了浪里刀尖。

他總要做些什么，并以之為籌碼換得自由。

一年前初來乍到時的抗拒，不知何時已化作深夜里共披的毛毯，和清晨窗臺上悄悄放涼的麥茶。

月光下，三人的影子相互交織，汪遠說起霧潮大三角，雷耶斯講著那個失去父親的女孩，和他蒼白無力的勸說。

“可以。”

他不覺得雷耶斯對娑娜的勸說有什么錯，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骨子里不安分的血性，讓他不愿沉淪下去，尤其在覺醒超凡天賦后。

穿越之前擺爛，穿越之后還擺爛，那不是白穿越了？

“不過......”雷耶斯頓了頓，有些心悸的看了眼少女。

“說！”黛芙妮猛地靠近，讓雷耶斯慌忙往后縮了縮。

“除去喬治叔叔葬禮費、安置費、補償金，還有屬于船員平均分配的金額......”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像是被月色吞沒，“留到你手的貌似還不夠黛芙妮交學費的。”

汪遠的眼睛瞬間瞪大，莫非奧姆大叔吃了回扣！

自己在霧潮大三角拿命搏，到頭來連面包都啃不起？

“別急別急！”不等他的情緒發酵，雷耶斯突然舉起雙手，顯然料到了這一情況。

“在霧潮大三角的時候，龍骨被海獸撞斷，大半的收獲全都還給了海洋女神......而且......”

“而且什么？”顯然，他的心情并不美麗。

雷耶斯艱難地吞咽口水：“你拿走了八成，奧姆叔叔他們拿的，可能......可能連買袋黑麥面都不夠。”

死寂瞬間籠罩整個房間。

“哥，我覺得晚一點……”黛芙妮的話尚未說完，就被他抬手打斷。“再過兩個月，你就成年了，還能晚幾天？”

魔法學院可不是收容殘次品的破倉庫，更不會像街頭小販甩賣知識！

過了黃金入學年齡，就算天賦能劈開霧潮大三角的風暴，那些高傲的白袍學者也只會把你當踩在鞋底的爛海藻，踢到不知哪個犄角旮旯自生自滅。

“交給我，你只管給我進那扇魔法學院的大門！”

覺醒魔法天賦本就是萬里挑一，窩在這巴掌大的礁石堆里，就算有改天換地的本事，也徒勞無功。

“聽著，你必須成為最頂尖的魔導師！等你站在云端，哥就能借著你的光，把那些瞧不起咱們的人都踩在腳下！”

更主要是，背靠大樹，好乘涼。

“哥，我一定……”

黛芙妮對此無比感動，抓著他的手不放，看得雷耶斯一陣惡寒。

“嘔——”

人和人的待遇確實不一樣。

當然，事情到此并未完事，不然雷耶斯也不會夜晚趕來，還被抓住電了一頓。

“第三艘狩獵船始終都沒有回來。”

汪遠與黛芙妮交換了個眼色，顯然雷耶斯的話尚未說完。

“有結果嗎？”

“是海盜。”

汪遠瞬間想起這些在海上游蕩的劊子手，就像盤旋的禿鷲，所到之處，只剩破碎的漁網、漂浮的尸體，還有無數家庭支離破碎的哭聲在海浪中回蕩。

本來不打算參與，君子不立危墻，更何況是海盜的斬首臺。但雷耶斯突然的動作讓他停住動作，只見那家伙從懷中掏出皺皺巴巴的村長告知書。

“誰能救回村民，不僅能分走第三艘狩獵船一半物資，村長里還會自掏腰包額外為其打造一艘船。”

貪婪的火焰在深棕色卷發下熊熊燃燒。

“一艘船！”雷耶斯突然湊過來，焦糊味撲鼻而來，“你的航行術，黛芙妮的魔法，加上我的智慧，簡直是最佳的組合！”

“你也很想擁有屬于自己的船吧，我的索恩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