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許久之后。
陳到滿臉焦急,率先發問。
“怎么辦?”
“要救!”
“不能救!”
趙峻、趙義幾乎是齊聲開口。
而后,兩人對視一眼,一時盡是不語。
先前還頗為肯定的趙峻,此時望著說不能救的自家大人,滿眼愕然,竟是不知道自家向來嗜殺,瞧不慣不平事的大人,為什么說不能救。
而說不能救的趙義,卻只是微微合目,不說一句。
“大人!為什么不救?!”
趙峻看得自家大人這般模樣,終于忍不住了,他面上帶著些許慍意,滿是對自家大人的不理解。
“若不是咱們殺了那趙牛一伙,放火滅尸,這趙牡父子,也不至于被那亭長、游繳,拿去頂罪啊!”
“大人,先前你說,那亭長、游繳,會敷衍了事,都是同村的鄉人,多少沾親帶故,他們怎么會這般行事?!”
趙峻如此說著,不等趙義開口回復,忽然,趙峻愣了一愣,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猛地將手中的砍刀,往桌上一拍。
鏘的一聲!
趙峻滿臉怒意,咬牙切齒。
“我曉得了!”
“他娘的!定然是那車介了!昨日從縣衙出來時,我便聽呂師兄說,這車介欲要拿人給他充作政績!”
“怪不得會有縣卒呢!”陳到在一側,面露恍然。
“這人先前在私塾中,便屢屢欺我!今日還要拿阿牡頂罪?!”趙峻只是瞅了陳到一眼,又是厲聲。
“我定要宰了這人!”
而面對著自家獨子,怒容滿面,一時憤憤,甚至揚言要殺了那車家旁系子弟,縣中來人車介,沉默不已的趙義,終于開口。
“不是我不想救那趙牡。”他低聲開口。
“主要是...”
說著,趙義又是長嘆了一口氣。
“主要是什么?大人,你說啊?!壁w峻有些急了。
“主要是,那亭長、游繳前兩日,才慷慨解囊,為了你去縣中作縣吏的事情,給借了五貫錢,這才教咱們湊夠了財貨!”
“雖然咱們沒用上他們的五銖錢,可是,也得承他們的情分??!”
“更別說,那亭長、游繳本都是精明人,未必猜不到,那趙牛等人,是咱們殺的,只是不想招惹咱們罷了!”
“這主動給咱們借錢,我先前沒想到,此時一想,不止是向咱們示好,也含著一抹勸咱們莫要多管閑事的意味!”
趙義一邊說著,一邊去看自家獨子的神情。
見得原本發急的趙峻,此時只是滿臉憤憤,卻不出一言。
他又是道。
“若是咱們要救那趙牡,一來必須要和那亭長、游繳作對,甚至,必要的話,還可能與你口中的那甚么車介,給對上!”
“二來,若是咱們真要去救那趙牡父子,可能咱們多半要殺人,劫出趙牡父子,然后帶著他們逃入山中,作一賊寇,說不得得等天下大赦,咱們才能出來!”
“如此一來,你那剛剛才做上、還沒去入職過的縣吏,豈不是白費了!”
說罷。
趙義也是握緊了腰間的砍刀,手中發力,將這把常常跟隨著他入山打獵的砍刀,一寸寸拔出。
寒光四射。
耀得一側的趙峻、陳到,盡是下意識地朝著砍刀望去。
趙義將砍刀放在了三人的正中央,刀柄對準了趙峻。
他又是深吸了一口氣,悶聲道。
“當然,阿峻,若是你真的想救,愿意與那亭長、游繳,還有你口中的車介作對,愿意棄下你剛剛才得到的這縣吏的身份?!?
“我也可以不要他們的情誼,陪你去救!”
“但是,你自己想好后果,莫要一時上頭,便去做一些,你冷靜過后可能會抱憾終身的事情!”
“做官,還是做賊,你且自己去選!”
而聽到這話,趙峻忽的收斂了面上的神情,他面無表情,緩緩低頭,看向正在自己眼前不遠處的砍刀。
這對父子,再度沉默。
趙峻尚且還沒開口,一直沒插上嘴的陳到,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滿臉愕然。
“大兄...”
“剛剛趙伯說,你當上縣吏了?”
趙峻瞧了陳到一眼,微微頷首,承認此事。
見得趙峻點頭,陳到忽的愣了一瞬,他抬起頭來,看向趙峻,卻是咬牙,認真道。
“不行!”
“大兄!你不能選!”
“我先前還以為你前兩日去縣城,是找你那老師去了,不知道你竟然真的湊夠了錢財,當上了縣吏!”
“既然你好不容易才當上了這縣吏,那這件事兒便不能讓你摻和進來了!”
“我去找其他幾人,大兄,你莫要再問了!”
說罷。
這陳到,不過是沖著趙峻父子行了一禮,便徑直轉身,朝著院落的門口方向,疾步離去了。
只是...陳到行不過兩步。
他的衣袖,便猛地被一只手給扯住了!
陳到愕然扭頭。
只見得,趙峻緩緩從地上站起,他伸手扯住了陳到,低聲道了一句。
“等一下?!?
而后。
在正坐在一側的趙義的復雜眼神中,趙峻終于做出了自己的決定。
他滿臉認真,看向趙義。
“大人,我舊日在私塾的時候,曾經聽宋師說,雒陽那邊有西邊來的禿頭僧人,說過一句很有哲理的話。”
“什么話?”趙義莫名配合。
“世間安有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壁w峻一字一頓地說道。
“宋師說,人生總是要有抉擇的,所謂的雙全法,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若是既要又要?!?
“那多半會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甚么都得不到!”
其實,這句話哪里是宋師說的,這分明是趙峻自己在夢中看到過的,好像是一個叫做甚么倉央嘉措的禿頭說的,此時忽然浮現在了心頭,極為應景罷了!
不過...后面那幾句,卻是趙峻自己的想法。
他一直以來,都想著既要拿下縣吏,在縣中晉升,又要和太平道交好,跟太平道人們廝混,做個雙重準備。
可是...當事情真到了臨頭,趙峻這才明白,哪里又會有甚么雙全法呢?
中間騎墻的,才是最得不了好!
就如同在私塾時一般。
自己不過一寒家子罷了,又哪里能擠入世家子的圈子呢?!
說罷。
趙峻便是探手,朝著地上那把砍刀抓去。
他將砍刀系在了自己的腰間,而后,沖著面無表情的趙義行了一禮,他也不開口求趙義幫忙,便率先大步朝著院外走去。
“阿到!走!將伴伙們都喊上!”
“咱們去救阿牡!”
“這鳥官,不做也罷!”
望著自家大兄如此果斷的背影,陳到愣了一瞬。
而后也是面上帶笑。
連忙從趙家的墻壁上,抓了一把小些的砍刀,也是跟著趙峻的身后,朝著遠方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