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緩緩抬起頭，看見一張戴著眼鏡，算不上英俊，卻透著一股子精明和不羈的臉。

徐三。

他身旁的另一人，穿著件松松垮垮的夾克，嘴里也叼著同款香煙，正咧嘴對他笑著，露出一口略有些發黃的牙齒。

徐四。

在他身后，還站著兩個人。

一個是一臉“我還沒睡醒，別惹我”的年輕人，頭發亂糟糟的，神情和他有幾分神似。

另一個則是個穿著樸素的姑娘，面無表情，眼神卻清澈得像山間的泉水，手里還抓著一把瓜子。

路明非看著這這幾個畫風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家伙，心里那根名為“麻煩”的弦習慣性地繃緊了，但奇怪的是，這一次，并沒有那種令人窒息的預警，反而有一絲莫名的熟悉感。

他們的眼神里沒有審視，沒有戒備，只有一種……同類的氣息。

那種混跡于市井，對一切都看得通透，卻又帶著幾分玩世不恭的憊懶。

他接過煙，夾在指間，卻沒有立刻吸，只是看著煙頭那點猩紅的火光明明滅滅。

“嗯。”他含糊地應了一聲。

“喏~”那遞煙的男人，徐三，在他身邊蹲了下來，又從口袋里掏出一盒同樣牌子的紅塔山，塞進路明非手里，“我們‘哪都通’快遞公司，最近缺人手。怎么樣，小兄弟，有沒有興趣考慮一下？”

張楚嵐和馮寶寶也跟著蹲了下來，三個人，加上路明非，四個衰仔齊刷刷蹲在馬路牙子上，像一排等待認領的流浪狗。

哪都通？

路明非立刻想到了順風快遞。

這名字聽著就像異世界的順風，感覺是業務很廣的那種。

在大公司當打工仔五險一金肯定是齊的，年終獎金也好，說不定還有員工宿舍和員工餐。

一下子便能解決他目前所有的困境。

路明非摸了摸手里那盒嶄新的紅塔山，煙盒的觸感真實而粗糙。

他突然覺得，這幾個家伙身上的氣質，和自己現在這副蔫頭耷腦、對什么都提不起勁的樣子，出奇地合拍。

那種感覺，就像在茫茫人海中，忽然找到了組織，哪怕這個組織看起來也不怎么靠譜。

“我們有員工考核的。”徐四吸了口煙，吐出一串煙圈，慢悠悠地說道，“相近我們公司也不是太容易，如果想好了，明天就上龍虎山找我們。我們哪都通的員工還得繼續參加這羅天大醮。”

路明非：“……”

得，繞了一圈又回到了原點了。

他看著徐四那張帶著幾分戲謔的笑臉，又看了看旁邊一臉“與我無關”的張楚嵐和默默啃著瓜子的馮寶寶，忽然覺得，胸口那股針扎似的悶痛，似乎減輕了一點點。

他低下頭，看著手里那盒紅塔山，像是看到了某種渺茫的希望，或者，僅僅是一個可以暫時喘息的落腳點。

他輕輕嘆了口氣，那表情，如果此刻有卡塞爾學院的同學看到，大概會認出來，那是他當年被逼著上戰場，或者在網吧里被人Gank到超鬼時，臉上常掛著的、一種混合了茫然、認命和“老子今天出門是不是沒看黃歷”的復雜神情。

有時候，這看似不講道理的命運，也會在兜兜轉轉之后，給你遞上一根廉價的香煙，和一個不怎么樣的offer。

路明非對徐四口中那“哪都通”快遞公司既已生出幾分意動。

便將目光轉向一旁瞧著很像公司員工的張楚嵐和馮寶寶，雖未明言，然眼神中那絲探究之意已然流露——這“哪都通”，究竟是何方神圣？

在這龍虎山羅天大醮的風云際會中屬于什么級別的勢力？

徐四見路明非投來視線，心下了然，遂緩緩開口，語調沉穩，不疾不徐：

“小兄弟，我‘哪都通’三字，于這神州浩土之上并非無名之輩。其枝蔓廣布，遍及各處行省，基本網購過的，發過快件兒的，都認識我們公司。”

“哪都通并非尋常走卒販夫聚集之地，乃是我神州異人互通有無、賴以立身的一個去處。”

“簡單點而說。你可以把我們理解成國家性質的異人管理協會。”

他頓了頓，目光掠過遠處人頭攢動的龍虎山，繼續言道：“此番羅天大醮，乃異人界數十年一度的盛事，各路人馬匯聚，既是機緣，亦藏兇險。

我們幾人是奉公司之命前來，其一，便是為確保這大醮能依循規矩，平順進行，不至生出擾亂異人界平衡的禍事。

畢竟，盛會之下，魚龍混雜，難免有宵小之輩欲渾水摸魚。

便是我哪都通華東大區的負責人竇樂先生，亦親自前來此地坐鎮，足見公司對此間秩序的看重。”

徐四話鋒一轉，似是看穿世人常有之疑慮，淡然道：“自然，亦有不少人私下揣測，說我哪都通此舉，名義上是為了維護異人界秩序，實則卻是為了自家謀求些許便利。

人心似水，世情如霜，這般猜度亦不足為奇。

但是我等行事只求心安。

在這龍虎山大醮期間，護一方水土的安寧，乃是我輩分內之責。”

話說到這兒，一旁的張楚嵐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很顯然，他對自家上司裝腔作勢的態度嗤之以鼻。

然而徐四卻不怎么在意，只是聲音卻突然沉了幾分：“剛才我說的只是哪都通的目的之一，其二，則更為緊要。”

“路小兄弟可知曉，那身懷八奇技之一炁體源流的張楚嵐，乃是當年異人界中傳奇人物張懷義的嫡親孫兒？”

“正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楚嵐小友身負此等奇技，又家世不凡，早已是各方勢力覬覦的焦點，明槍暗箭，從未斷絕。”

“我哪都通既已將其納入羽翼之下，自當竭力護其周全，此亦是我‘哪都通’作為異人界一方勢力應有之擔當，亦是護衛自家人的本分。”

這話明面上是在說張楚嵐。

其實也是在告訴路明非。

他們公司。

護短！

你只要來了，那就沒人敢欺負你。

張楚嵐身懷炁體源流一事在異人圈子里不算秘密，不少人來參加羅天大醮的年輕一輩都是為了目睹傳說中這一八奇技的風采。

只是路明非并不知道徐四口中的張楚嵐此刻正和自己一起蹲在馬路牙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