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送葬
- 雨幕遮
- 三九千言
- 2546字
- 2025-05-25 20:00:00
依照南方的習俗,逝者的靈柩回到祖先地的時候,是要走水路的。
周水從東向西,穿過應天城,在城西十數里出注入寶江,陳家的靈船在清晨的時候就出發(fā)了,那時,水面上還彌漫著一層濃霧,隱隱約約,能看見朱紅色的船身,混白色的白帆,船槳劃開水面的聲音,連續(xù)而又沉悶,等到晨霧散去,生活在周水兩岸的人才把船隊的真身,看得清清白白。
“誒,你說這陳家這么有錢,怎么這送靈的船才五六條,聽說前幾年葉家的老爺子走的時候,葉家送靈的船都把志水河道給堵住了。”陳家送靈,自然成為應天城內尋常百姓的談資。
“聽您這說話的習慣,您應該東州人吧?”店小二對剛剛說這話的客官問道,順便把一碗餛飩擺放在了他的面前,“您的餛飩,豬肉餡的。”
男人接過餛飩,只是那么一聞,便覺香氣撲鼻,“確實,我是東州人,來應天做生意,怎么?”
店小二臉上堆著笑容,圓滑不失機敏地說道:“客官,你有所不知,這陳家雖然是天下首富,但是除了我們三州一府的人,外面的人很少知道陳家人,特別是陳家家主過得有多摳搜。”
“摳搜?”男人臉上浮現起一絲笑容,“你應該說是節(jié)儉吧!”
店小二一笑,“客官說得在理,確實是節(jié)儉,這應天城里,達官貴人比乞丐身上的虱子都多,別的達官貴人都好辦個賞花宴,賞月宴之類的宴會,唯獨陳家從來也沒有辦過,唯獨這耕種的時候,這陳家主都得帶自己的妻兒回到他們在慶州的老家去做農活。”
男人以為店小二在胡言亂語,“誒,小哥,你這就言過其實了,億萬家財,還要親自下地?有些荒唐了吧!”
店小二見男人不信,也不繼續(xù)辯解,只是說:“您如果多留些時候,或多來幾回,就會知道我是不是在胡說了,陳家送靈的船這么少并不是出不起,只是他們沒那習慣。”
船隊進入寶江后,順流向北約三百余里后,逆水進入了慶河,這個時候已經能夠看見慶州的官船了,官船上也掛著靈幡,表示他們是來接靈的,這些人都是慶州刺史黃有道派來了的。
官船上響起了綿長歌聲,“濯兮濯兮,與子同游,浪兮浪兮,豈無明朝。”
“這怎么還有人唱歌。”林嘉竹不理解,很疑惑。
徐氏便解釋道:“這是慶州刺史黃有道為先君作的歌。”
“從歌聲中似乎聽得出來他們關系很親密。”林嘉竹一邊欣賞著,一邊評價著。
徐氏點了點頭,“是的,他們關系很好。”
沿著慶水一路向東北方向,進入了謝湖,謝湖西北岸就是陳里了,陳家接靈的隊伍早早地就守在了碼頭上,慶陽軍九大營統領以及手下的數百名士兵,其余陳氏家族成員,就連慶州刺史和慶陽太守這兩位官員也來了。
林嘉竹站在船頭,心里數著碼頭上的人頭,心想不愧是自己的丈夫家,人丁興旺,陳元滿走過來,喚了她一聲“阿竹。”
林嘉竹回過身,只看見陳元滿捧著靈位站在那里,她輕盈地走上前,手輕輕搭在陳元滿的手臂上,“元滿,我去扶母親。”
夫妻倆私下,有時會稱呼對方的姓名。林嘉竹又很輕盈地來到了船艙,把徐氏給攙扶了出來。
約有二三十個壯漢,才把靈柩從船上運下來,黃有道見陳遠滿他們下來,便迎了上去,“郡主,世侄,侄媳婦,一路顛簸勞頓,辛苦了。”
然后還沒等陳元滿他們行禮,黃有道就撲向了陳仲久的靈柩,這時人們才發(fā)現他手上帶著一瓶酒,“子高,陳子高。”他叫著陳仲久的字,悲痛在一瞬間釋放出來,“你食言了,天下未安,你怎么就能死了呢?”
說著說著,他就趴在棺材上,號啕大哭了起來,他這一哭,讓悲傷的氣氛變得更加濃郁了。
有人想把刺史大人給拉住,既是免得耽誤了下葬的時辰,也是維護他身為命官的體面,但是徐氏卻示意他們不要這么做,她看著眼前這個趴在自己丈夫靈柩上痛哭的男人,自己的鼻子竟然一酸,眼中泛起了淚花。
“湖中蓮蓬,為吾車穹,與爾同行,山海皆平。”她心中默念著這首歌,這是陳仲久以前唱過的。
“子高,我們回家了。”
離了船,下面的路,就要靠抬了,抬到了墓地,請來了巫師做了法事,才能下葬。林嘉竹陪著丈夫跪在了墓碑前,腦子里突然開了小差,她想到,小時候,在北方老家,葬禮上是沒有巫師的。
人死,講究的是一個入土為安,落葉歸根,陳元滿作為兒子,按照習俗,親自捧起了最后一把土,撒在了父親的墳上。
父親的一生,就這么結束了。
下葬結束之后,已經是傍晚了,陳氏請前來迎葬的人吃了頓飯,唯獨黃有道拿著酒,一個人站在陳仲久的墳前,不肯離開。
“陳子高,心比天高,你好好當你的大財主不好嗎?非生出這濟世的理想,朝廷的水比寶江還要深,縱然你再文武雙全,如今也是折戟中游。”黃有道拔開瓶塞子,將清亮的酒液灑在了地上。
“但是你放心,你那個兒子,我會好好幫助他的,誰叫你是我的生死之交呢?”
黃有道把酒灑了一半,接著自己再喝另一半,“這是我親自釀的酒,怎么樣,不比你的差吧!”
不遠處,陳元滿和林嘉竹正親眼看著這一切,陳元滿說:“阿竹,他與父親是高山流水,人生一世,知己難求。”
林嘉竹的手掌感知著風的流動,風像絲線一樣,從掌心滑過。
夜晚,陳家祖宅就只有陳家人了,徐氏和陳元滿,陳仲禮,陳仲方,以及一個華發(fā)叢生的古稀老人,還有一個和陳元滿差不多大的少年在正堂說著話。”
“三叔公,幾日不見,您老身體無恙?”陳元滿尊敬地問候著眼前的長輩。
老人露出了笑容,“主公放心,老夫這把老骨頭,一頓可是吃三碗白米飯啊。”
“三叔公身體無恙,我們就放心了,前幾日,您老離開應天的時候,我和母親,妻子還擔心舟車勞頓,您老會吃不消呢!”
三叔公把手一把,眼睛瞇了起來,帶著些不服老的語氣說道:“主公這是小看老夫,老夫年輕的時候,親自壓著一支二十幾只船隊的貨物,一路從江州出發(fā),沿著寶江,到達長州和寧州,兩千多里水路,現在想想,也沒有什么,不過是幾十個晝夜的功夫。”
驕傲的過往,人們總是能如數家珍。
眾人笑了起來,氣氛變得如此輕松,寒暄結束,也該進入正題了。
“此番回鄉(xiāng),除了下葬父親,還有兩件事。”陳元滿清了清嗓子,空氣依舊黏糊糊的,手心早已經爬滿了汗滴,看天色,今夜星月皆隱,怕是要繼續(xù)下雨了。
“第一件事,是我作為陳家家主,要聽各支家以往三年內的情況,請三叔公讓各支家明日一早就來祖宅。”三叔公聽完,連連表態(tài)自己一定辦到。
“第二件事。”陳元滿停頓了一下,他的嘴角內收,用袖子擦去了手心的汗水,“想必仲禮叔和仲方叔已經把要裁撤慶陽軍的事情告訴大家了,我這次回來也是為了辦這事,待和各支家見完后,我就到軍營去。”
這是陳元滿第一次以主公的身份和三叔公說話,小的時候,自己一旦不好好讀書,母親就會請三叔公來教訓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