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選擇“號的艦橋籠罩在刺眼的紅色警報中。章北海的手指在全息控制臺上快速滑動，將受損報告從第三屏調到主顯示區。冷卻劑泄漏的警告標志像傷口一樣在艦體結構圖上閃爍。

“D7區完全失壓。“褚巖的聲音從通訊器中傳來，夾雜著金屬扭曲的刺耳噪音，“工程隊已經撤離，但備用推進器受損。“

章北海的目光掃過輻射劑量讀數——已經接近安全閾值。“關閉D區所有非必要系統，啟動磁約束屏障。“

他轉向導航屏幕，密集的隕石群像一堵墻擋在預定航線上。三天前，探測器在這片隕石帶邊緣發現了稀有金屬信號，這本該是一次簡單的資源采集行動。直到那場突如其來的離子風暴改變了所有隕石的軌道。

“艦長，第三推進器過熱！“操作員的聲音繃得像拉緊的弦。

章北海的太陽穴突突跳動。他調出引擎狀態圖，三臺推進器中已有兩臺閃爍著警告的黃光。“降低輸出功率至65%，重新計算穿越軌道。“

“功率不足就無法抵抗引力牽引。“東方延緒突然出現在他身側，她的制服袖口沾著冷卻劑的藍色痕跡，“我們會被拉向核心區。“

章北海注意到她呼吸的頻率比平時快了12%，這是緊張的表現。在過去的五年里，他從未見過這位冷靜的心理督導官失去鎮定，即使在面對追擊艦隊時也沒有。

“你有什么建議，督導官？“

東方延緒調出一個新的導航方案，手指在全息圖上劃出一道曲折的藍線。“利用L4拉格朗日點的引力彈弓效應，可以節省23%的推進力。“

章北海迅速評估著這個方案。風險很高——需要精確到秒級的操作，但確實可行。“修改航向，執行新方案。“

當“自然選擇“號開始轉向時，一陣劇烈的震動突然席卷全艦。章北海被甩向控制臺，在即將撞上的瞬間，一雙手猛地拉住了他。

東方延緒的臂膀比他想象中更有力。她的后背重重撞在艙壁上，卻依然保持著完美的軍人姿態。“小型隕石撞擊，C2區。“她松開手，聲音里沒有一絲波動，“沒有穿透外層裝甲。“

章北海聞到她頭發上淡淡的金屬味——艦上循環水的特殊氣味。這個無關緊要的細節突然變得異常清晰。“謝謝。“他簡短地說，重新站穩后立即調出損傷報告。

警報聲突然升高了一個八度。

“大型隕石群接近！“操作員喊道，“直徑超過三百米，數量十二...不，十四顆！“

主屏幕上，一群不規則的黑色陰影正從艦首方向逼近，像一群饑餓的掠食者。章北海的瞳孔微微收縮——這些隕石的軌道計算有誤，它們來得比預期快得多。

“全員抗沖擊準備！“他的命令通過全艦廣播回蕩，“非必要人員立即進入逃生艙！“

東方延緒沒有移動。她的手指在輔助控制臺上飛舞，調出一組新的數據。“它們的核心密度異常，“她快速說道，“可能是富含金屬的M型小行星殘骸。“

章北海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這些隕石足以撕裂“自然選擇“號的裝甲，但如果能采集到其中的金屬資源...“磁力護盾能撐多久？“

“最多九十秒。“東方延緒的眼睛盯著輻射讀數，“足夠發射采集無人機，但...“

“但我們需要有人手動引導它們。“章北海接上她的話。自動導航系統在如此密集的隕石群中毫無勝算。

兩人對視了一秒。無需言語，他們都明白這個任務的危險性——出去的人很可能回不來。

“我去。“東方延緒解開固定帶，“我受過艙外作業訓練。“

章北海抓住了她的手腕。“不行。你是心理督導官，艦上需要你維持秩序。“

“而你是艦長。“東方延緒掙脫他的手，“根據太空軍條例第17條，指揮官不得...“

“條例第17條修正案，“章北海打斷她，“危機情況下，指揮官有權指定代理人。“他按下通訊器，“褚巖，立即到艦橋接替指揮。“

東方延緒的嘴唇抿成一條細線。當褚巖匆忙趕到時，她突然從腰間取下一個老式指南針塞給章北海。“帶上這個。M型隕石的磁場會干擾量子定位系統。“

指南針的銅制外殼已經磨得發亮，玻璃表面有一道細小的裂紋。章北海認出這是二十世紀中期的軍用款式，早已被現代導航系統淘汰。但他什么也沒說，只是將它塞進制服口袋。

氣閘艙的燈光比艦橋更加刺眼。章北海檢查著艙外服的密封狀態，耳邊傳來東方延緒平靜的匯報聲：“無人機已就位，通訊頻道保持開放。“

他戴上頭盔，最后看了一眼氣壓讀數。“延緒。“

通訊器里傳來輕微的電流雜音。“什么事，艦長？“

“如果采集成功，把三分之一的資源分配給冬眠艙。“章北海說，“優先保證那些人的生存。“

沉默持續了三秒。“明白。“東方延緒的聲音依然平穩，但章北海聽出了其中的疑問——為什么要特別強調冬眠者？但他們已經沒有時間討論這個了。

氣閘艙的內門緩緩關閉，章北海獨自站在逐漸抽離的空氣中。頭盔顯示器上，倒計時正在無情地跳動：45秒后外門開啟，他將面對那片致命的隕石群。

倒計時走到30秒時，通訊器突然響起東方延緒的聲音：“章北海。“她罕見地直呼其名，“1979年海上演習，你父親是怎么活下來的？“

章北海的呼吸停滯了一瞬。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像一顆子彈穿過層層防護，直擊他最深的記憶。“他抓住了一塊漂浮的木板。“他最終回答，“在海上漂了三天三夜。“

因為他知道有人等著他回去。“東方延緒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現在轉身看看你的背包。“

章北海扭過頭，發現背包外側綁著一條細細的金屬線，另一端連接著一個微型推進器——這不是標準配備。他立刻明白了東方文緒的意圖：這不是救援裝置，而是一根“臍帶“，確保他無論如何都能被拉回艦內。

外門緩緩打開，冰冷的星光傾瀉而入。在踏入虛空前的最后一刻，章北海聽見東方延緒說：“記住，大校，這次你也有塊木板。“

真空的寂靜像一堵墻迎面壓來。章北海的耳膜因壓力變化而嗡嗡作響，艙外服的溫度瞬間降至零下一百二十度。面罩上的加熱電路發出細微的嘶嘶聲，在玻璃上形成一層薄霧，又迅速消散。

“通訊測試。“東方延緒的聲音從頭盔耳機中傳來，比艦橋里更加清晰。

“收到。“章北海簡短回應，同時啟動背包推進器。微弱的推力將他推向最近的隕石，那里已經有一架采集無人機在等待指令。

隕石群在近距離看更加猙獰。它們的表面布滿尖銳的突起，像被巨力撕碎的金屬內臟。章北海調整姿態，避開一塊旋轉著的鋸齒狀碎片。面罩上的輻射警報無聲地閃爍著——這里的宇宙射線強度足以在十分鐘內殺死一個未受保護的人。

“第一目標在你十點鐘方向，距離十五米。“東方延緒的聲音伴隨著導航數據一起傳來，“注意磁場干擾。“

章北海掏出那個老式指南針。指針瘋狂地旋轉著，最終顫抖著指向一個方向。他順著指針望去，看到一塊暗紅色的隕石，表面閃爍著金屬光澤。

“發現目標。“他啟動無人機，看著它像一只機械蜘蛛般撲向隕石表面。鉆頭接觸隕石的瞬間，一串火花在真空中無聲地綻放。

采集進度條緩慢爬升：17%...23%...31%...

突然，一道刺目的光芒從側面襲來。章北海本能地蜷縮身體，一塊轎車大小的隕石碎片擦著他的頭盔飛過，在面罩上留下一道刮痕。

“右側有碎片群接近！“東方延緒的語速加快了，“建議立即撤離！“

章北海看向無人機——進度條停在58%。“再給我三十秒。“

“太危險了！你的輻射劑量已經——“

“二十五秒。“章北海調整推進器，避開另一塊飛來的碎片。他的動作太過劇烈，導致一根安全繩被鋒利的巖石邊緣割斷，在真空中像蛇一樣扭曲著飄走。

進度條跳到79%時，整個隕石突然劇烈震動。一道裂縫從鉆孔處蔓延開來，迅速布滿整個表面。

“它要裂開了！“東方延緒幾乎是喊出來的，“立即脫離！“

章北海按下回收鍵，但無人機被卡在了裂縫中。86%...87%...采集還在繼續。他咬緊牙關，啟動推進器直接沖向隕石。

“你瘋了嗎？“耳機里傳來東方延緒罕見的失控聲音。

章北海沒有回答。在即將撞上隕石的瞬間，他猛地扭轉身體，用靴子狠狠踹在無人機側面。金屬外殼凹陷下去，但采集模塊終于彈了出來。他抓住模塊的同時，隕石在他身后無聲地炸裂成無數碎片。

沖擊波將章北海推向深空。他翻滾著，世界在面罩外天旋地轉。推進器燃料耗盡，氧氣警報開始閃爍——剛才的劇烈動作消耗了過多儲備。

“臍帶還連著。“東方延緒的聲音因靜電干擾而斷斷續續，“啟動...回拉...現在！“

章北海摸索著找到腰間的裝置，按下開關。金屬線瞬間繃緊，將他猛地拽向“自然選擇“號的方向。一塊鋒利的隕石碎片劃過他的大腿，艙外服立即噴出密封泡沫堵住缺口。

在混沌的旋轉中，章北海看到艦體越來越大。氣閘艙的外門已經打開，像一個溫暖的懷抱等待著游子歸來。但接著他注意到門的邊緣——那里有一塊突出的金屬碎片，如果以這個角度撞上去...

“調整姿態！“他對著通訊器喊道，但已經來不及了。金屬線回拉的速度太快，他像一顆子彈般射向那個致命的突起。

就在撞擊前的瞬間，章北海感到一股相反的力突然作用在身上。第二條金屬線纏住了他的腰部，將他拉向側面的安全區域。他的背部重重撞在艙壁上，但避開了那根金屬刺。

氣閘艙的內門關閉，空氣重新涌入的呼嘯聲如同天籟。章北海癱坐在地上，看著東方延緒從控制臺前站起來——她的手中握著第二個牽引裝置的控制器。

“你什么時候裝的備用線？“章北海喘著氣問。

東方延緒幫他卸下頭盔，她的手指在微微發抖。“在你決定逞英雄的時候。“她檢查著他大腿上的損傷，“醫療隊馬上到。“

章北海舉起采集模塊，里面的金屬礦石在燈光下閃爍著奇異的光芒。“夠用三個月了。“

東方延緒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你知道剛才的輻射劑量是多少嗎？“她的聲音壓得很低，“足夠讓你十年內得白血病的概率提高60%！“

章北海平靜地注視著她泛紅的眼眶。“值得。“

醫療隊趕到的聲音從走廊傳來。東方延緒迅速松開手，恢復了心理督導官應有的冷靜表情。但在轉身離開前，她以只有章北海能聽見的聲音說：“下次再這樣，我會親自把你捆在冬眠艙里。“

當章北海躺在醫療艙接受治療時，褚巖帶來了采集成果的報告。“足夠維持全艦運轉四個月，“副艦長難掩興奮，“而且我們在礦石中發現了超導材料痕跡！“

章北海點點頭，目光卻落在墻角——東方延緒站在那里，正在和醫生低聲交談。她的制服已經換過，頭發重新扎得一絲不茍，仿佛剛才的失控從未發生。

“有個問題，艦長。“褚巖猶豫了一下，“為什么特別指示將資源分配給冬眠艙？按照條例，應該優先保障現役人員。“

章北海收回目光。“因為那些人里，“他緩緩說道，“有能重建人類文明的火種。“

夜深了。章北海獨自站在觀察窗前，看著逐漸遠去的隕石帶。他的大腿還在隱隱作痛，但醫療納米機器人已經完成了大部分修復工作。

輕輕的腳步聲從身后傳來。東方延緒拿著兩份營養膏，在他身旁站定。“你應該休息。“

章北海接過食物，兩人的手指在傳遞時短暫相觸。“睡不著。“

他們沉默地注視著窗外的星空。脈沖星的光芒依舊準時抵達，1.3秒一次，像宇宙的心跳。

“今天你救了我兩次。“章北海突然說。

東方延緒搖搖頭。“只是履行職責。“

“不。“章北海轉向她，“在艦橋上拉住我是職責，但那個備用牽引裝置...“他停頓了一下，“那是1979年的那塊木板。“

東方延緒的眼睛在星光下顯得格外明亮。她輕輕碰了碰胸前的太空軍徽章，那是章北海第一次注意到上面刻著一行小字：勿忘地球。

“你知道為什么我支持你去競選執劍人嗎？“她突然問。

章北海搖頭。

“因為在那間控制室里，“東方延緒指向遙遠的星空，那里是太陽系的方向，“你也需要一塊木板。“

脈沖星的光芒再次亮起，在兩人之間投下轉瞬即逝的光影。章北海突然明白了她一直沒說的那句話：這次，我會做你的那塊木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