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等到那道詭異的笑聲徹底在房間里消失，盧克才坐直了身體，緊盯著特里夫·普拉特的眼睛，問出了與案件相關的第一個問題：“特里夫，你應該很清楚，自己在這間審訊室里的原因吧？”

年輕的連環殺人犯沒有一絲一毫想要隱藏自己犯案事實的意圖，他大大方方的點了點頭：“當然，是為了埋在仙靈圈外圍的那些祭品吧。”

盧克甚至能夠從他那雙圓圓的、眼白占比遠高于虹膜的大眼睛里，看出自豪的神色。

‘典型的反社會傾向，’他暗自給特里夫的表現下了一個定義，‘對自己的犯罪行為毫無愧疚感，極度缺乏共情能力與同理心。’

“仙靈圈？”他對特里夫話中的一個不太熟悉的名詞提出了疑問。

特里夫皺起了眉頭，他似乎是將這些東西，當成了人盡皆知的常識，并對盧克對此毫無認知而感到震驚：“在你們這里，不這么稱呼它嗎，那你們會用哪個名詞——仙子圈、女巫圈，還是精靈通道？”

盧克終于聽懂了他的意思。

在自然界中，經常會有蘑菇孢子在平坦的草地上進行傳播，最后形成類似空心圓形的蘑菇圈的現象。

在歐洲的神話傳說中，這種蘑菇形成的圓環，被認為是仙靈（Fairy）與人間溝通的渠道，甚至能夠加速時間的流動。

而在那些神神叨叨的神秘學家眼中，這種蘑菇形成的完美圓形，被認為是魔法力量聚集的地脈，是最能夠提升魔法儀式成功率的場所。

巧的是，塞勒姆女巫案的兇手多蘿西·米勒，在那一系列的兇案發生之前，就是一位小有名氣的神秘學家。

‘這當然并不是一種巧合！’盧克想到了那些被兩名兇手留在現場的魔法陣圖形。

為了避免在審訊初期就與特里夫發生爭執，他并沒有向對方解釋，這種圓圈不過是蘑菇孢子或真菌菌絲的自然擴散形成的圖形，而是順著他的思路繼續發問。

“所以，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在仙靈圈附近進行魔法儀式？”

“呵哈哈……”特里夫又一次笑出了聲，依然是那種故意引人不適的詭異假笑。

除了惡心之外，盧克沒有其他的感受。

但他并沒有表現出來，畢竟，讓附近的其他人覺得惡心，正是特里夫這么笑的目的。

見特里夫對黑魔法的話題避而不談，他干脆轉換了話題：“可以告訴我，你殺死那幾個人的過程嗎？”

這一次，對方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提出了一個反問：“你們是怎么抓到我的？”

盧克輕輕地拍了拍放在桌面上的文件夾：“道路監控、現代刑偵技術，以及一點點的耐心。”

比起多蘿西·米勒的縝密，年輕的特里夫·普拉特在那幾具尸體上留下了過多的破綻。

更何況，時間已經過去了16年，刑偵技術和法醫學的發展，已經足夠讓他在相似的行兇過程之中無法遁形。

“你知道DNA嗎？”盧克故意問道。

特里夫當然不會對DNA鑒定技術有什么了解，盧克早已把他的履歷背得滾瓜爛熟，這家伙在初中畢業后就沒再跨進過學校的大門，他唯一能夠接觸到這三個字母的地方，就只有電視和廣播。

果然，特里夫給出了簡單的回答：“我在電視上看到過。”

既然如此，盧克也不需要費心向他解釋痕跡檢驗員與法醫的工作流程，而是直接用電視劇里的方式告訴他調查的結果：“我們在最近死亡的那具尸體的指甲縫里，找到了你的血液和皮膚碎片，她一定是在反抗的時候抓傷了你，才能留下那些線索。”

“在你5歲的時候，人們在公園里發現了你，把你送到了警察局，從那一天開始，你的DNA信息就一直被登記在警方的失蹤人口數據庫中。”

“想要找到你，只需要做一些簡單的數據比對，甚至不需要讓我們的技術人員親自動手。”

“那個婊子……”特里夫低聲咒罵出聲，很明顯，他指的是那個留著過長的指甲、抓傷了他的死者。

“想要抓到你，其實并不是什么難事，”盧克笑了笑，他故意沒有提起法醫實驗室和技術支援組最近兩周的辛苦工作，想要以此來打擊特里夫的自信心，“真正讓我們好奇的，是你為什么要殺死他們。”

“為什么，要把這些人埋在仙女圈外圍。”

“為什么，要留下那張畫著魔法陣的紙。”

盧克并沒有在現在就提出其他的問題，比如說，特里夫到底為什么要模仿多蘿西的作案風格，他又是如何知道，多蘿西案的第一名死者，正是被埋在了這個“仙女圈”所在的位置上的。

這并不是因為他對這些問題的答案不感到好奇，而是因為，這些與模仿作案相關的問題，要等到特里夫的自信被徹底擊潰后，再由他自愿地傾訴。

在現在的階段，他還只需要保證，特里夫愿意與他繼續進行交談。

“……”

特里夫沉默了一小會兒，從他表情上的變化，盧克可以輕易地看出，他已經意識到了自己剛才的情緒波動，并強迫自己恢復到了那種毫不在意的狀態。

“呵哈哈……”特里夫第三次發出了那種令人惡心的笑聲，“你可以來猜猜看。”

“我可以給你三次機會，但如果你猜錯了的話，我會使用黑魔法來詛咒你，相信我，我很擅長這個。”

在這之前，特里夫·普拉特對盧克的挑釁，都隱藏在他的表情與笑聲之下，但這一次，他似乎放棄了偽裝，直接將挑釁升級為了恐嚇。如果不是手腕被牢牢的束縛住，他恐怕會對盧克比出一個怪異的手勢，來增強這種恐嚇的可信度。

“好的，讓我來想一想……”盧克保持著堪稱優雅的微笑表情，沒有在他的恐嚇下露出一絲一毫的動搖，準確地說，他完全不相信所謂“黑魔法”的存在。

他用一只手托起了自己的側腮，做出了一個標準的思考動作，在特里夫的注視下開口道：“這其實并不難猜，是為了多蘿西，對吧？”

這并不是一個難度很高的推理，但特里夫仿佛是被點中了死穴一樣，直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盧克注意到，他的嘴角連帶著面部一起抽動了幾下，那種天生的、帶著一些靦腆色彩的笑容，被扭曲成為了一種怪異的神色。

‘果然，模仿殺人犯在心理素質這方面，還是比真正的殺人狂要差點意思。’盧克在內心深處發出了一聲嘆息。

他曾經在課堂上看到過一些FBI的審訊錄像，那里面不乏有比特里夫·普拉特和多蘿西·米勒病得更重的連環殺人狂。和錄像中的那些已經徹底沒有了人性與情感，只把人類視作獵物的家伙相比，眼前的這家伙簡直嫩得出水。

只是一些輕微的情感刺激，就能讓他失去了對自己表情和肢體的控制。

盧克趁熱打鐵，繼續開口道：“你之前說過，自己更喜歡特里夫·米勒這個名字，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很希望自己能夠成為多蘿西·米勒的兒子吧……”

他凝視著特里夫·普拉特的臉，根據對方表情上的細微變化，調整了自己的措辭：“成為一名著名女巫的血裔，擁有和她一樣的精神力量，這是你的夢想嗎？”

特里夫重重地跌坐回了椅子上，原本倚靠在桌面上的雙手，落在了他自己的膝蓋上。

“不，我已經是她的兒子了……”他輕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