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克·托德走進了審訊室。
“塞勒姆女巫”的模仿犯,特里夫·普拉特,已經坐在了屬于他的那張椅子上。
由于已經被正式逮捕,他被強制換上了亮橙紅色的囚服,手腕也被銀光锃亮的手銬束縛在身前。
或許是為了減輕肩背的負擔,他把手架在了桌面上,任憑那張不銹鋼桌鋒利的邊緣,在他的手臂上留下深深的紅色痕跡。
在進入審訊室前,盧克故意在監控室里等待了十分鐘,想要看看他在獨自一人時的表現,但特里夫·普拉特似乎很清楚攝像頭的存在,他一直低垂著頭,一動也不動,簡直像是坐著睡著了一樣。
‘這家伙很難搞。’
這是盧克在進入審訊室之前,唯一能夠確認的事。
在關上審訊室的門時,他特意多用了一些力氣,制造出了難聽的噪音,但特里夫·普拉特只是抬了抬眼皮,就又低下了頭。
這種假裝并不在意的狀態,是一種挑釁,眼前的這位被審訊者,想要反其道而行之,在審訊室中窺探盧克的反應與心理活動。
“下午好,普拉特先生。”盧克無視了他的挑釁行為,用一句問好作為了自己今天的開場白。
他沒有直接稱呼特里夫·普拉特的名字,而是在姓氏后面加了一個“先生”,想要以此來試探眼前的這位兇手,是否真的不愿意與人溝通。
這只是在第一次見面時的普通嘗試,但好在,特里夫·普拉特抬起了頭。
“叫我特里夫就好,至于普拉特,那不是我真正的姓氏。”他的嘴角上揚,露出了那個有些靦腆,卻又顯得有些神經質的微笑。
盧克順著他的話說了下去:“好的,特里夫,那我可以知道你真正的姓氏嗎?不是被記在學生檔案和駕照上的那個,而是你真正認同的那一個。”
特里夫·普拉特臉上的笑容加深了,甚至還露出了幾顆不那么整齊的牙齒。
盧克發現,在這個時候,他的笑容從那種天生的嘴角上揚,變成了一種真正的情感表達。
“米勒,我叫特里夫·米勒……”特里夫·普拉特笑著說,聲音低沉而緩慢。
盡管早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盧克還是被他話語中的陰森感嚇了一跳,但作為一個訓練有素的審訊者,他快速地調整好了情緒,不在對方面前露出哪怕一點兒破綻。
“那么,你是更希望我叫你的名字特里夫,還是希望我稱呼你為米勒先生呢?”他繼續了這個話題,假裝沒有看見對方臉上的那個帶著挑釁意味的笑容。
特里夫·普拉特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盧克的冷靜讓他的挑釁變得有些無趣。
畢竟,他為自己冠上的那個“米勒”,正是來自于16年前塞勒姆女巫案的兇手,多蘿西·米勒。
盧克在第一時間就注意到了他情緒上的變化,但卻并沒有給予更多的回應,而是安靜地坐在屬于自己的位置上,等待著特里夫·普拉特,或者說是特里夫·米勒的下一步。
“還是叫我特里夫吧,”片刻之后,對方的臉上又再一次出現了那個天生的靦腆笑容,“那么,你叫什么名字呢,這位警官?”
“盧克·托德。”盧克報上了自己的名字,除此之外并沒有給出任何其他的信息。
在目前的這種相互試探的環節里,他需要讓特里夫盡情地抒發表達欲,習慣在這間審訊室中開口提問、說話,甚至是咒罵。
盧克需要的,是一個愿意開口說話的特里夫,而不是把自己封閉在審訊室里的怪物。
果然,在他停頓了那么一小會兒之后,特里夫開口了:“那么,你的職位呢?警員,還是探長,總不會是個警司吧?”
年初才加入警局的盧克,當然還只是警局里職級最低的普通警員,但他立刻注意到,面前的被審訊者,似乎非常在意審訊者的職位。
這種事情并不罕見,許多連環殺人狂都擁有明顯的自戀情結,他們會認為,與職級較低的警員打交道只是在浪費時間。在過去,甚至有兇手會主動要求,與警察局長或是FBI的主管進行面對面的談話。
于是,他決定在對方的面前裝上一把。
盧克伸出了一只手,假裝活動了一下脖頸下方的領帶結,實際上則是刻意地向坐在他對面的特里夫展示,自己手腕上那個帶有APD警徽的金屬袖扣,那是他在進入審訊室之前,專門從希爾達的警服袖子上摘下來的定制款。
然后,他放下了手臂,直視著特里夫的眼睛,露出了一個有些矜持的笑容:“我是APD特聘的心理學專家,雖然目前還只是個探長,但卻享有警司的職級待遇。”
“嘖嘖……”對方發出了一聲感嘆,“心理學專家啊,我前幾天才剛見過一個,你可比他要友好得多。”
“我應該和你握握手的,但你也知道,我現在不太方便,”特里夫向他搖晃了一下自己被手銬束縛住的雙手,“所以,盧克……”
“你應該稱呼我為托德探長,或是托德先生!”盧克快速地打斷了他的話。
這起可怕的案件給了他過大的心理壓力,這讓盧克有了一個小小的失誤:他不應該在特里夫詢問名字的時候,直接給出自己的全名,而是應該只報上姓氏。
在審訊室中,雖然需要盡快與被審訊者建立友好的關系,但相互稱呼名字,會改變整個審訊過程的情感氛圍,讓審訊者與被審訊者變得過于友善。
而這種友善,是很容易被罪犯利用的。
“好吧,托德先生,”特里夫幾乎要笑出聲了,“像你這樣年輕的探長可不常見,將來一定是前途無量。”
盧克假裝沒有聽懂他話語中的諷刺意味,繼續說道:“是的,我是APD近20年以來,最年輕的探長。”
特里夫·普拉特似乎對此感到滿意,他毫無征兆地笑出了聲。
和普通人發笑時的表情完全不同,他在發出笑聲時幾乎沒有面部動作,尤其是那雙大的滲人的眼睛,始終圓睜著,眼角的皮膚被拉扯成光滑的形態,只有嘴巴保持張開的姿勢,發出“呵哈哈——”的古怪聲音。
從心理學的角度上來看,他的這種笑容屬于是在主觀意愿操縱下的假笑,即使依然能夠用來表達愉悅的情緒,但他的笑幾乎是帶有了恐嚇的性質,就連那種古怪的笑聲,也是故意發出的,其目的便是引人不適。
‘他想要激怒我,’盧克立刻明白了這種笑聲的意義,‘就算是在審訊室里,也想要掌握主動權嗎……真是個可怕的人。’
在美國精神醫學學會出版的《精神疾病診斷與統計手冊》中,人格障礙被分為了A、B、C三個群集。
特里夫·普拉特的司法精神病學鑒定顯示,他屬于其中的A群,即所謂的怪異、反常群體,但按照他在審訊室中的表現來看,卻又兼顧了B群,也就是戲劇化、情緒化群體的某些特征。
盧克并不經常與這種同時符合多個群集特征的連環殺人狂打交道,在大多數時候,他面對的都是普通的殺人犯。
但現在,坐在他斜側方的這個家伙,卻是個徹頭徹尾的精神變態。
盧克的呼吸變得急促了起來,“戰斗或逃跑”的本能反應,已經被觸發了。
作為一名審訊專家,審訊室里的一磚一瓦、桌椅板凳,都是他可以使用的武器。
所以,他不能,也不會從這里逃跑。
那就戰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