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從上周一晚上開始，到今天早上為止的時間里，你一直都待在賭場里？”盧克問道。

西奧多·迪亞茲點了點頭。

蒂娜與男友蓋文·羅伯特的尸體，是在上周五的早上被發現的，如果西奧多真的是像他所說的那樣，在今天之前都沒有離開過賭場的話，他就完全不具備作案時間。

但……這是真的嗎？

“你是知道的吧，馬薩諸塞州所有的合法賭場，都擁有與警局聯網的監控記錄，我們隨時都可以查到，你和你的車有沒有離開過那里。”

“……”西奧多·迪亞茲沒有立刻回答。

看來，剛剛出獄的他還不清楚，州立法機構在兩年前通過了最新的賭博業管理法案，強制為每一家賭場安裝了最新的監控設施。即使有人愿意為他作偽證，已經上傳到警局的監控記錄，也能夠證明他的不在場證明是無效的。

“西奧，你在說謊，”盧克平靜地說，“根據我們的調查，上周四晚上到上周五凌晨的這段時間里，你的車并不在賭場的停車場中，在超過12小時的時間里，你沒有不在場證明。”

“城市交通監控顯示，你的車在那段時間里，多次出現在犯罪現場附近的街區。”

“我認為，在這起案件里，你是唯一一個完全無法被排除嫌疑的人。”

他的用詞很考究，使用“我們”來代表為了這個案件忙碌的警員們，再用“我”來作為指控者，以此來避免目前的證人問詢中，可能存在的法律風險。這是在小蒂芙妮失蹤案中，FBI的查理·特納探員教給他的小竅門。

在對方尚未被正式逮捕之前，如果對他進行直接的犯罪指控，他就可以通過行使沉默權，來讓自己從案件中逃脫。

為了避免西奧多有機會提出反駁，盧克腳下用力，讓帶著滾輪的椅子向前平移了半米，這讓兩人之間的距離大大縮短了。

和他預想的一樣，在受到了來自警方的指控之后，西奧多就不再維持正坐的姿勢，而是仰頭靠在椅背上，避開了和他的對視——他開始逃避了。

一般來說，在面臨指控時，無辜的人會質疑、憤怒，而有罪的人，會更加地被動。如果盧克不做出正確的應對，在接下來的時間里，西奧多·迪亞茲不會再說任何一句話。

“西奧，看著我，”盧克強硬地打斷了他的逃避行為，“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只有你配合我，我們才能一起好好地解決這些問題。”

即使西奧多并沒有面對著他，盧克依然保持著和他之間不到一米的近距離，并盡可能地讓自己的語氣顯得真摯而肯定：“就像我們之前談到過的那樣，我也是一個哥哥，所以我比其他警員更能明白你的感受。”

按照審訊心理學家約翰·里德的理論，在向犯罪嫌疑人提出正面指控之后，審訊者需要最大限度地發揮自己的個人能力，通過在之前的環節中對嫌疑人的分析，來講一個故事，為他編織出一個道德上的避風港，一個可以被接受的犯罪動機。

為了讓嫌疑人開口，在有些時候，警方甚至會使用“受害人有罪論”，來為犯罪者提供道德上的優越感。

現在，盧克就是那個正在講故事的人。

“在我們的談話開始之前，APD的心理學家剛剛完成了對那個混球，我是說，蓋文·羅伯特的心理評估，我不想用那種冗長的專業術語來讓你感到困惑，但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他是個變態。”

西奧多的呼吸聲加重了一些。

“我們從紐約州調取到了他的醫療檔案，他曾經是一名嚴重的肥胖癥患者，并且患有高血糖、高血脂，以及痛風等并發癥，這里的每一條，都相當于慢性自殺。”

“蓋文·羅伯特不想就這么去死，他做了胃切除手術，在短短三年時間里，把自己縮小到了以前的三分之一。”

“他甚至還做了相關的醫學美容手術，切除了失去彈性的皮膚。”

“從此之后，他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吃下一整塊16寸披薩，或者是四個巨無霸漢堡套餐了，他心里的空洞，再也無法被填滿了。”

“所以，他開始讓別人吃下這么多的東西。”

西奧多·迪亞茲忍不住罵了一句臟話。

盧克假裝什么都沒有聽見，繼續著他的故事：“我看過蒂娜和那個混蛋交往之前的照片，那時候的她很美，很健康。”

“無意冒犯，但如果我在一年之前就見過蒂娜，我一定會想要向她搭訕，提出約會邀請的。”

“但這樣的一個美好、堅強的女孩，卻被那個混蛋徹底毀了。”

“身體上受到的損傷可以通過努力得到彌補，但精神上呢？她被控制、被打壓，變得自卑、懦弱，她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

“我完全能夠理解，當你終于結束了長達五年的折磨，卻看到自己最重要的家人在外受苦時的心情。”

“從一名兄長的角度來說，如果我的妹妹愛上了這樣的一個畜生，我也會想要親自動手的。”

西奧多·迪亞茲贊同地點了點頭，他坐直了身體，不再躲避盧克的視線，雙手抱在胸前，認真地聽著盧克的講話。

盧克明白，在這種時候，他必須最大限度地表現出對西奧多的認同，以及對蒂娜的同情，決不能有一絲露怯。

他放慢了語速，但語氣卻更加堅定：“這不是殺戮，而是復仇。”

“我很少去翡翠區，但我很喜歡那里，翡翠區的人，總是敢愛敢恨的，直到現在為止，人們還在懷念著那些死去的英雄，比如說馬利克·科曼。”

“對出身于翡翠區的你來說，為妹妹復仇，一定是一種英雄一樣的行為吧，所以，你的朋友們會為你而感到自豪，甚至寧愿為了你違反法律，作出偽證。”

“不用擔心，我們不會為了這么點兒小事，就追究他們的行為。”

盧克停了下來，再次留出了一段沉默的時間，用來觀察西奧多的反應。但對方只是微微聳了聳肩，看來，他并不是很在乎自己的這些“朋友”。

想要讓他開口的話，還是要從兄妹感情的角度，繼續推進這個故事。

于是，盧克轉換了話題：“在這起案件里，我唯一不能理解的，是蒂娜的死因。”

在他的注視下，西奧多張了張嘴巴，又牢牢地閉緊。

“我看得出來，你是一個合格的兄長，即使你曾經走錯過路，但你的初衷，是想和蒂娜一起，過正常人的生活，不是嗎？”盧克問道。

西奧多沒有回應，但盧克從他下垂的嘴角，讀出了自責的情緒。

他相信，自己已經找到了打開真相之門的鑰匙。

為了探究蒂娜真正的死因，盧克提出了一種假設：“她是死于一場意外嗎？你找到了帶著她逃走的蓋文·羅伯特，你們大吵了一架，然后你襲擊了那個混蛋，在這過程中，她被你們中的其中一個誤傷了？”

在接下來的幾秒鐘時間里，他集中了全部的注意力，觀察起了西奧多的表情與動作。但對方只是厭煩地搖著頭，依然一語不發。

“那么，這不是一場意外……”

盧克嘆了口氣，繼續說道：“西奧，你必須知道，無論發生了什么，蒂娜都已經離開了我們，而你，是唯一一個能夠告訴我們真相的人。”

“我相信，即使她和你吵了架，你也絕對不會傷害自己的妹妹。”

“所以，告訴我，當你找到那兩個人的時候，她就已經死了嗎？”

西奧多·迪亞茲從座位上猛地站了起來。

片刻之后，他頹然的坐了回去，用一只手捂住了臉。

“是的……”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