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珊阿姨經營著的金店,門頭其實比艾爾文的那家還要小了一圈,但一直到走進了店鋪中,盧克才明白,為什么這家店會被斯托克探長稱為“豪華”。
店鋪看起來不大,縱深卻極長,兩側的墻面上,都用高透防彈玻璃做了陳列柜,柜體內部通鋪著血紅色的天鵝絨布,襯托出黃金的耀眼奪目。盧克粗略地估算了一下,按照最近的金價,只是店面中陳列出的黃金,就足夠在本市的富人區買下一棟獨立住宅。
店主蘇珊阿姨是個年過七十的華裔老人,她的皮膚已經在歲月的摧殘下松弛,但從儀態和眉眼間,還依稀想象得出年輕時的風情萬種。
盧克二人走進店鋪中時,她正在柜臺后,向幾個穿著超大號三葉草運動衛衣的年輕黑人顧客展示著手中捧著的項鏈。
“嘿!APD查案——”斯托克探長扯著嗓子吼了一聲。
正在欣賞著鑲鉆項鏈的幾個顧客立刻變了臉色,領頭的那人下意識地把手插進了牛仔褲口袋里,從褲筒的形狀判斷,那里面藏著的大概率是一把格洛克。
還沒等盧克再次為這位探長的膽大包天表示欽佩,柜臺后的老太太清了清喉嚨,發出了一聲略帶沙啞的咳嗽:“咳……我知道你們想要什么樣的東西了。”
‘她的這句話,是對顧客說的,還是對我們兩個?’盧克瞥了一眼站在他身邊的斯托克探長,想要詢問,卻礙于他之前的叮囑,沒有發聲。
“下周,你們下周再來吧,我會請工人按你們的要求制作?!碧K珊阿姨轉向了那幾名顧客,表情沒有一絲驚慌,眼神中滿滿的都是面對孫輩時的慈愛。
不知道屬于哪個街頭幫派的幾名年輕黑人,在她的話音落下之后乖乖地點了頭,一行人從盧克二人的身后依次穿行而過,甚至沒有人在狹窄的通道中制造哪怕一次沖撞。
很明顯,被稱為蘇珊阿姨的這位老人,在翡翠區的幫派成員間擁有極高的地位。
“雷米啊雷米,你可真的是個壞小子,”等到他們全都走出了店門,蘇珊阿姨笑著開了口,“這筆生意又被你給攪黃了?!?
“這和我有什么關系,那幾個小子兜里加起來都掏不出二百美元,最多買點鍍金的小配件,你又什么時候在乎過這點兒小錢?!彼雇锌颂介L腆著臉湊了上去,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蘇珊阿姨臉上的笑容減淡了幾分:“這次來找我又有什么事?先說好,你們警察之間的那點兒破事別找我,我已經很老了,不再是能跟別人打打殺殺的年紀了?!?
斯托克探長對著盧克努了努下巴,示意他才是這場談話的主導者:“瞧——這是總局的特聘專家,他有話想和你談談。”
‘裝模作樣的老混蛋。’盧克在心里暗罵了一句,但為了案件的線索,他還是走上前去,客氣地和蘇珊阿姨握了握手。
“盧克·托德,APD警員。”他簡短地做了自我介紹,刻意忽略了自己審訊專員的職位。
見蘇珊阿姨并沒有在特聘專家的問題上有所反應,他才從口袋里抽出了那張已經有些折痕的金飾照片,“請問,這件東西是從您的店鋪里售出的嗎?”
蘇珊阿姨沒有仔細去看那張照片,相反的是,她的目光在盧克的身上逡巡著,上、下、左、右,最終停留在了他身上的那件不太合身的運動服領口上。
盧克可以感受得到,她正在權衡著自己在提供線索這件事上的得失。
“是的,”出乎盧克意料之外的是,還沒等他想出讓對方開口的方法,蘇珊阿姨就點頭認下了這件飾品,“但我得去后面翻一翻舊賬本,才能找到購買的人?!?
她直起了身子,向店鋪后的小房間走去,盧克這才注意到,這名老人在行走時有些跛腳,或許在年輕的時候,她確實曾經有過一段波瀾壯闊的人生。
“你小子,運氣真不錯,”斯托克探長用有些復雜的目光凝視著盧克,視線和蘇珊阿姨一樣,聚焦在他的領口上,“哪怕是我,不用一番口舌也很難說服這個固執的老太太,而你,甚至是第一次見到她?!?
“她到底是什么人?”盧克問。
斯托克探長嘆了口氣:“她在三十年前,曾經是馬利克·科曼的投資人?!?
大名鼎鼎的馬利克·科曼,曾經翡翠區的統治者,噪音幫的創始人。
盧克伸出手,摸了一下那兩個人先后望向的位置——在早些時候,他的領口上濺上了一滴烤土豆里的特色醬料。
那是馬利克·科曼生前最愛的口味。
……
盧克回到刑事重案二組的小辦公室時,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小辦公室里聚集了幾名從警局外趕回來的組員,正在輪流向伊凡·沃洛科夫組長報告今天的收獲。
一直等到其他人都完成了報告,盧克才走了上去,把外套還給了伊凡組長。
“歡迎回來,”俄羅斯人笑著接過了屬于自己的外套,“在翡翠區感覺怎么樣,有沒有什么進展?”
“拿到了一些信息,也欠了一小筆人情?!北R克回答道。
在離開翡翠區之前,斯托克探長暗示了他,那位蘇珊阿姨的人情,可不是那么好欠的。
盧克把金飾的照片遞了上去,上面有著蘇珊阿姨留下的筆跡。
“這東西的買家叫蓋文·羅伯特,在翡翠區的一家小餐館里做廚師,餐館的老板說,他已經有兩周沒來上班了,他不得不親自下廚?!彼蛞练步M長報告起了自己的調查結果。
“他給我看了蓋文的臉書,這家伙的體型和死者‘瘦子’基本吻合,而他的女友,名叫蒂娜·迪亞茨,拼寫為T·I·N·A,和項鏈吊墜上的字母一致?!?
伊凡組長點了點頭:“那么,你認為這兩具尸體就是蓋文·羅伯特和蒂娜·迪亞茨?”
“不確定……”盧克放慢了語速,“我在臉書上找到了他們兩人的合影,是去年國慶日游行(7月4日)花車游行的照片,那時候的蒂娜·迪亞茨看起來體重還不到兩百磅(約90公斤),差不多只有‘胖子’的一半。”
“你的意思是,在這起案件里有兩個蒂娜?”伊凡組長摸了摸下巴,情殺的確是縱火殺人案件里比例較高的動機之一。
盧克搖了搖頭,他同樣也無法確定這一點,但不知從何而來的第六感告訴他,這上百公斤的差距十分重要。
就在這時,伊凡組長桌面上的電話響了起來,他立刻抄起了話筒:“是我,請說?!?
“嗯、嗯……嗯?”
看起來,電話線另一端的消息十分勁爆,他直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內線電話被他拖動,在桌面上滑動出了長長的一段距離。
“法醫實驗室的電話,”掛斷電話后,伊凡組長再次望向了盧克,“他們有了新的發現。”
“兩名實習技術員重新檢查了‘瘦子’,也就是蓋文·羅伯特的內臟和骨骼,在老天的幫助下,他們有了兩個重要的新發現?!?
“第一,他的膝蓋骨骼嚴重形變,在生前存在著小腿內旋的現象,這種情況一般會出現在肥胖者身上,這些人的足部承載著過大的壓力,小腿內旋是常見的代償表現?!?
“第二,雖然已經被燒得看不清形狀,但經過對腹腔內部器官的重新排列,發現他的胃部大小只有正常人的30%,也就是說,他做過以減重為目的的袖狀胃手術?!?
“綜上所述,我們的這位‘瘦子’,恐怕曾經是個比‘胖子’還要胖的,真正的胖子。”
盧克愣了一下。
他看過蓋文·羅伯特的照片,照片上的他看起來健康而快樂,身上沒有一絲贅肉,完全看不出曾經是一個需要做胃部切除手術的肥胖癥患者。
但……事情還有另一種可能性。
“喂食癖,他有喂食癖!”盧克大喊出聲,辦公室里的其他幾名警員被他驚動,紛紛投來了目光。
一個熱愛食物,曾經把自己吃到數百磅體重的人,為了生命著想,不得不做了胃部切除手術,食量縮小到了術前的十分之一。
為了排解內心深處的不安與渴望,他選擇以廚師為職業,但每天面對著大量親手烹飪出的食物,卻連一口也不能送進嘴里,在這樣的狀況下,他的精神狀態只會愈發地糟糕。
直到他在和女友共同進餐時,發現自己的焦慮與抑郁情緒,在她大口吞咽著自己曾經最愛的食物時一掃而空,喂食癖便應運而生。
美味的高熱量食物被蒂娜送入口中,輕輕咀嚼,吞咽下腹,食道的每一次蠕動,都會帶來無與倫比的心理滿足。
在不到一年的時間里,蓋文·羅伯特把自己的女朋友喂大了一倍,這種結合了愛意與控制欲的特殊癖好,會隨著蒂娜體重的增加而愈演愈烈,一直到她再也無法忍受為止。
那么,這會是他們死亡的原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