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梆子穿透寒夜，巧藝坊的油燈在穿堂風里明明滅滅。黛玉蜷在矮凳上，膝蓋上鋪著毛邊的桑皮紙，銀剪刀正沿著關公的青龍偃月刀細細游走。窗欞外的竹影被北風揉碎，在她發間投下晃動的暗紋，倒像是瀟湘館里搖曳的湘妃竹。

“吱呀——“木門被推開半扇，劉姥姥佝僂著背跨進來，懷里艾草的清香混著柴火氣息。她鞋底沾著的泥塊在青磚上拖出蜿蜒痕跡，像極了黛玉前日教孩子們畫的蚯蚓：“姑娘，該歇了，明早還要去市集呢。“

黛玉抬頭時，鬢邊野菊花輕輕顫動，燭火映得她眼下的青影更深：“姥姥先睡吧。“她指尖撫過關公飄拂的長髯，“柱子他爹過兩日生辰，我想把這《夜讀春秋》的圖趕出來。“案頭那半塊冷紅薯還留著牙印，是巧姐臨睡前踮腳塞進她掌心的，這會兒表皮早已結出白霜。

老人往火塘添了把干松枝，火星“噼啪“炸開：“自打你來了，這莊子里的燈就沒這么晚熄過。“她壓低聲音，煙袋鍋在鞋底磕出悶響，“王嬸說，李二媳婦今兒在井臺嚼舌根，說......“

“由她去吧。“剪刀劃過紙面的脆響打斷話語，關公的丹鳳眼在燭光中陡然銳利。黛玉將剪好的紙樣輕輕抖開，戰袍上的魚鱗紋竟是用碎稻殼貼成，“等明日市集，大家見了《二十四孝》的新圖就明白了。“她把紙樣遞給劉姥姥，背面密密麻麻寫著注解，“您看，這'扇枕溫衾'的故事，我想著用蒲草編紋樣，既應景又實用。“

劉姥姥就著油燈細看，渾濁的眼睛突然發亮。她轉身從柜底摸出個藍布包，粗糲的手指有些發顫：“姑娘瞧這是什么？“展開來，是兩套靛藍色粗布衣裳，領口和袖口繡著小巧的野菊，針腳雖不規整，卻透著股拙樸的暖意，“昨兒王嬸她們湊份子扯的布，紫鵑那丫頭熬了半宿......“

“姥姥！“黛玉指尖撫過布料，粗糲的觸感里裹著陽光的味道，恍惚間竟比賈府的云錦還要柔軟。她忽然想起白日里，張嬸揉著皸裂的手幫她曬艾草的模樣，忙從抽屜取出油紙包，“這是用杏仁、蜂蠟配的防裂膏，您明兒帶給大伙試試。“

梆子聲再次響起時，窗紙已泛起魚肚白。黛玉吹滅油燈，晨光里，劉姥姥鞋面上那朵歪扭的牡丹刺繡，與她鬢間的野菊漸漸重疊。“姥姥，“她望著天際破曉的微光，銀剪刀在掌心轉了個圈，“明日市集擺個義診攤吧？順道教大家剪些'祛病祈福'的花樣。“

老人愣了愣，隨即笑得直拍大腿，腰間銀剪刀跟著晃出清脆聲響。這時，里屋傳來木門咿呀聲，巧姐揉著眼睛跑出來，發辮散了一根，卻在看見窗臺上的《雄雞報曉》剪紙時瞬間清醒。剪紙旁放著本新訂的冊子，封皮寫著《農家歷書》，每月該種的作物、可剪的花樣都配著彩圖，連哪天適合腌咸菜都標得清清楚楚。

晨霧漫進屋子，裹著草藥香與剪紙的紙墨味。黛玉和劉姥姥蹲在門檻邊分揀艾草，銀剪刀裁剪枝葉的聲音，混著遠處傳來的第一聲雞鳴，竟與記憶里瀟湘館的竹濤聲慢慢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