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闔忽然道，“余道友，還記得在望月湖，安景常偷襲我那天嗎？”

余勉想起來了。

他當然不會忘記，若非是自己運氣好，他就已經死在望月湖，被透心涼了。

“其實我當時展現的，就是施展了龍化秘術后的模樣。”禾闔道。

余勉腦海浮現出相應的畫面，那時的禾闔簡直猙獰可怖，但身上的氣息卻化作霞光，看起來又霸氣十足，威武絕倫。

效果不知怎樣，有多少提升，可這氣勢卻是實打實的，說不定還能唬住別人。

余勉有些期待，自己要是學會了龍化秘術，會變成什么樣子？

怎么都得比一條魚有氣勢吧？

“禾姑娘，我想學！”他誠懇道。

“余道友，龍化秘術可不是短時間內能夠掌握的。當初我從學習到熟練應用，前前后后花了也有一年的時間了，你可要有心理準備。”禾闔說。

余勉訝然，以禾闔的資質居然都要一年之久，換作是他，豈不得花個好幾年的時間？但這么強的保命秘術，再難也得學，沒理由錯過。

技多不壓身。

“禾姑娘，我清楚了。不知學習這秘術，要有什么條件？還是說人人皆可學習。”他問。

禾闔說：“原是要煉化一滴蛟龍之血，只是族長才情驚艷，將其簡化了，只需魚屬的身份，再施以秘法轉化其血液，直至突破某個界限即可。余道友正好符合條件，無須額外準備些什么。”

“這是南途族長改良的？”

“不止是龍化秘術，你學的龍鱗、龍息，也都是族長改良簡化后所得。族長的天賦遠超前人，大長老對她寄予厚望，相信她能突破至合炁境呢。”禾闔道。

“真是令人傾佩。”余勉感嘆了句。

禾闔開始傳授龍化秘術。

首先是要轉化全身血液，這個過程極為痛苦，若是有先天之軀，還好受一些，并且能夠縮減其時間。

可惜，余勉如今等同于重新修煉，哪有什么先天之軀，只能完完全全承受這份痛苦。

禾闔尚且有些擔心，害怕余勉承受不住。

余勉卻道：“禾姑娘，我意已決！若是連區區疼痛都無法忍受，那還修什么仙，長什么生？比起痛苦，還是身死道消更令人害怕。”

笑話，他堂堂七尺男兒，怎么可能畏懼疼痛？

就算把他腦袋砍了，都不帶眨眼的。

禾闔聽到他這番狠話，稍稍安心了些。

余勉趁恢復妖力的空隙，將轉化血液部分的心法記牢，待妖力恢復得七七八八后，便開始了第一次嘗試。

禾闔布置了道簡易法陣，能夠安撫心神。

她生怕出了差錯，甚至做好了只要發現余勉承受不住，要遭受反噬的跡象，她就會迅速出手的準備，確保沒有意外發生。

雖說這種可能性很小，卻不能不防患于未然。

余勉不知禾闔心中的緊張，他問：“禾姑娘，第一次轉化失敗應該沒什么影響吧？”

為了讓他安心，禾闔隱瞞道：“余道友放心，絕對沒有影響，頂多是萎靡一陣子。”

“那就好。”

“不過，為了防止意外，余道友若是中途支撐不住了，還請即刻放棄，莫要強撐。同時，轉化之時須摒棄雜念。”禾闔認真道。

她想了想，又補充說：“待到血液轉化為淡金色時，便是初步成功，但不可能大意，還需將血液重新徹底轉為紅色，方才是大功告成。”

“還有，余道友不要緊張，即使真的失敗了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還有一件事......”

她絮絮叨叨個不停。

說的越多，余勉就越慌。

明明只是修煉而已，怎么弄得跟馬上就要國破家亡，得出征遠行，慷慨赴死一樣？

說到最后，反倒是禾闔緊張起來了，眉宇間滿是擔憂，俏臉繃得緊緊的。

余勉道：“禾姑娘，你再說下去的話，我可就真的緊張了。”

禾闔聽到這話，立即抿住了嘴巴。

余勉道：“這段時間，就勞煩禾姑娘為在下護法了。”

禾闔點頭如搗蒜。

余勉一個鯉魚打挺，掙脫懷抱，蹦到了陣法之中。

‘但愿不要在我修煉關鍵時刻，突然來一條情報。’他想，‘保險起見，我得集中全部精神，免受干擾。’

余勉是希望第一次嘗試就能夠成功的。

只是想歸想，還得看上天是否青睞于它。

‘那就開始吧！’

————

滿臉胡茬的中年人神情凝重，似乎遇到了頭等大事。

他身懸在空中，手握住刀柄，蓄勢待發。

“道友，莫要躲躲藏藏的了，還請光明正大出來一敘。否則，楊某的刀若是出鞘，可就要見血了。”他沉聲道。

他并非在嚇唬人。

說話間，掛在腰間的狹長的刀已然嗡嗡作響，仿佛下一刻就要出鞘，肆意地飲血屠戮。

腳底下的參天古樹虬枝蔓延，怪石嶙峋的山峰如利劍直指蒼穹。

久久無人回應。

胡茬中年人的臉色沒有因此放松，反倒更加凝重，眉頭緊鎖，像是一張紙揉成了一團。

他感知到了對方的存在，卻無法確定位置，否則早已長刀出鞘，先下手為強了。

他不敢輕舉妄動。

又等待了一會兒。

一道陰惻惻、瘆人的聲音響起，從四面八方而來，像是有無數人圍成一圈同時說話：

“楊道友，怎么只有你一個，我哥哥們呢？”

“原來是長命道友。”

中年人心中一沉，淡淡道：“方才，我與李兄他們遭遇了危險，不敵對方，只能分開逃跑。既然道友了也要找李兄，那么不如一起行動吧，也好過有個照應。”

說話間，他握住刀柄的手又緊了幾分。

長命卻道：“好痛，好痛，好痛，啊啊啊——我要見哥哥們，我不想死，救救我......”

“長命道友，你可是遇到了什么危險？你在哪，我這就來救你。”中年人說。

他已做好了打算，只要對方一露面，就果斷將其斬殺，不給自己留下任何的隱患。

“楊道友，你真的要幫我嗎？”

“自然，楊某絕不食言。”

“楊道友，我快爛掉了，既然你要幫我，就把身體交給我吧！”

“長命道友，你這是什么意思？”

滿臉胡茬的中年人此刻警惕到了極點，刀已出鞘些許。

他所認識的長命，絕對不是這樣的。

他不免猜測，對方可能已經遭受了他人的迫害，已經隕落了，又或者是被什么東西影響了神智而不自知。

長命道：“楊道友，你來得太及時了，呵呵，嘿嘿。”

長命現身了。

中年人的瞳孔卻驟然收縮，如同一根根細長的銀針。

“長命道友，你怎么變成這樣了？”他深吸一口氣。

“我也不知道，回過神來就成這副模樣了。”

長命沒有騙人，他的確快爛掉了。

不，應該說已經爛掉了。

此刻，在中年人眼中的長命，身上流著黃白的膿液，遠遠就能聞到那股直沖天靈蓋的惡臭，他原本稱得上是英俊的臉，已然潰爛得不成樣子，甚至能見到森森白骨。

雙眼的位置，只剩下漆黑的空洞。

他每次呼吸，其皮肉就像是秋天枯黃的樹葉，簌簌落下，白色的蛆蟲從中鉆出。

相信不用多久，他便會化作一具白骨。

“楊道友，你說過會救我的，把你的身體給我吧！”長命的嘴巴一張一合，牙齒止不住地脫落。

中年人嘆了口氣：“長命道友，看來你已經被邪祟附身，命不久矣了。楊某這就幫你......幫你解脫！”

他悍然拔刀。

并非他不想走，而是從一開始就沒有退路。

對方已經鎖定了他的氣息，一路尾隨至此。他若能甩開對方，就不至于有此刻的相見了。

“長命道友，你我相識一場，如今就讓楊某送你一程吧！總好過以這副鬼樣子茍活于此。”中年人再次揮刀。

這一次，他用了整整二十年積蓄而成的刀意。

他會將這破敗不堪的腐朽軀體，連同其元神一起斬斷！

中年人從某種程度來說，的確是個了不得的天才。

他這積蓄的刀意轉化成刀氣，十年便足夠恐怖，能輕而易舉將煉形妖怪的軀體斬斷。

而如今這二十年的刀意，好像要撕裂蒼穹。

長刀甫一出鞘，便令周遭群峰戰栗，在大地下留下無數道深不見底的溝壑。

沒有任何筑基修士，能夠以肉體抗下這一擊，哪怕是體修也做不到。

更別提他這位連筑基后期都沒有的長命道友了。

中年人合上了眼，他不需要看結果。

因為他相信自己的刀，就像深陷愛河的女人相信自己男人一樣，不講道理的、絕對的信任。

盡管有時會有意外，可他不認為自己會如此倒霉，連續兩次遇到意外。

而結果沒有辜負他的信任。

刀氣已至長命身前。

尚且接觸，長命的身體就被其氣勢撕裂得粉碎，如同被碾碎的谷子。在他身后的大山，更是被一分為二，被劈成峽谷，宏偉壯觀。

這一刀的殺傷力，已經超越了尋常金丹初期的修士。

二十年尚且如此，若是積蓄百年，積蓄一輩子呢？臨終前的一刀，又能否讓天地色變，叫元嬰俯首？

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中年人也清楚。

他望著空中點點飄飛的塵埃，嘆息道：“塵歸塵，土歸土，長命道友一路走好。莫要怨我，楊某用二十年歲月為你送行，已經是仁盡義至了。”

長刀重新歸鞘。

中年人收回思緒，就在他要離去之際，忽然又聽到了長命虛弱的聲音：

“楊道友……這浮光洞天很危險，有幾位金丹前輩已經隕落了……有東西出來了……你快跑，那東西沒這么容易死的……告訴我哥他們，快離開浮光洞天……”

中年人猛然轉頭，冷汗直流，瞳孔在顫動，手再次握住刀柄，只是這次有些發抖。

這不是因為長命的話令他感到害怕了。

而是他看見了個人。

用余光看見了個人。

那人就貼在他的臉旁，雙掌摁在他的肩頭上，臉正對著他看，露出詭異且瘆人的笑容，陰森至極。而他，像是在背著這個人一樣。

可當他轉過頭時，卻又什么都看不見了。

中年人頓時悚然。

這是個只有用余光才能看到的存在。

可他分明將長命的軀體與元神，全都斬滅了。在那一刀之下，不應該還有漏網之魚的。

是在什么時候？為何他一點都沒有察覺？

恐懼從毛孔之中鉆入，與血液一起遍布他的身體。

“裝神弄鬼的東西！”

不知為何，或許是恐懼到了某種程度，中年人怒氣沖天，整個人就像是被點燃了的炸藥桶。

他怒不可遏，再次拔刀。

這一次，他要將這嚇人的鬼東西給徹底消失，連渣都不剩！

喜歡嚇人是吧？

好，老子滿足你。

中年人青筋暴起，長刀拔出一半。

然而，剩下的部分他卻怎么都無法將其拔出，就像是刀跟刀鞘粘在了一起。

“怎么可能！？”

中年人大驚失色，恐懼將怒火熄滅。

“爛掉了，爛掉了，給我你的身體，我要你的身體……”趴在肩膀的那人張嘴了，聲音仿佛從九幽深處而來。

中年人身體僵硬，動彈不得，一股寒意沿著脊柱直達頭皮，他感受到自己的元神在被拉扯，正在一點點與自己的肉身分離。

“你到底是什么東西！？”

中年人很想知道。

然而，對方卻不會回答他。或許，他要帶著永遠也得不到解答的問題死去。

倏然，中年人看到了一具熟悉的身體。

他自己的身體。

‘我的元神，被扯出來了……’中年人很快明白了自己的處境，可他卻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發生。

隨后，傳來一陣“嘎嘣”的清脆的聲音。

中年人的元神正在被啃食，直擊元神的疼痛，哪怕是世界上最剛烈的好漢來了，也無濟于事，最后都要哭著求饒，甚至恨不得立刻死去。

這痛苦根本不是人能夠忍受的。

中年人的身體如同提線木偶，被操控著恢復了動作。

而相同的情景，正在浮光洞天不斷發生著。

但相比于進入浮光洞天的人與妖的龐大數量而言，實在太少。除卻那些化形大妖，或是金丹修士，以及偶爾來外城的元嬰修士外，其他人都難以察覺。

洞天秘境的兇險便是如此，任何意外都會發生。

而想要獲得機緣，在修行之路上更進一步，就必須將性命作為賭注，才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