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槐安國，明真觀。

疊嶂吐出朝陽，金輝貫穿薄霧，漫遍群山。

觀內道士例行敲響晨鐘，鐘聲安神定念，隨云飄去，又空谷傳響。

‘只剩半個月壽命了……’

水池中，余勉吐了吐泡泡，惴惴不安。

身為釣魚佬的他，穿越成一只紅白錦鯉，至今已有月許光景。

被人養著吃喝不愁，又無瑣事勞神。

日子安逸是安逸，可實在是太無趣了。

好在腦子里有個每日一卦的情報系統，能陪他消磨時間。不過，或許是被豢養在道觀的原因，每天刷新的情報，基本局限于道觀之內、水池之中。

比如說：今日大吉，有香客丟了幾個蘋果進來，能飽餐一頓之類的。

又或是，今日小兇，小道士喂的食物不夠你們幾條魚分的，有挨餓的風險。

都是平常的小事。

直至前日，刷新了個前所未有的大兇，說他只有半個月的壽命了！

余勉頓時如夢初醒，寒氣貫身。

他百思不得其解，錦鯉若喂養得當，壽命比起人類有過之而無不及，怎到他就這么脆弱了？而且他也沒感到身體有何不適。

半個月……

眼下他要面臨的問題，并非如何變回人了，而是怎么才能活下去！

可該怎么做？

余勉毫無頭緒地繼續轉圈、吐泡泡。

倏然，腦海中冒出一條信息。

【每日一卦：水火既濟，小吉。明真觀外小河漂來一枚蛇丹，逆游而上將其吞下或許有意外收獲。】

余勉怔了一會兒，旋即掃清頹靡，歡快地在池中游了兩圈。

‘真是天無絕人之路！’

盡管信息有限，但對他這條池中魚來說，卻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不過很快，余勉的心又沉了下來。

按照他這些天的觀察，小吉意味著有一無所獲的可能，上次搶蚯蚓就一個都沒撈著，全被其他錦鯉吃了。

中吉，是行動就能得到好處，但會被人分羹。

只有唾手可得的，才是大吉。

‘水火既濟，吉中帶兇之卦，照這意思，應當是機緣已至，但不抓緊的話，可能會錯失。’

余勉霎時緊迫起來。

他環顧四周，這水池墻壁之高，令魚望而卻步，跳出去絕無可能。縱使能夠跳出，也到達不了道觀外的小河，畢竟他只是一條魚。

余勉吐了兩個泡泡，冷靜思考對策。

首先是要離開池子。

而如何出去，安全抵達小河正是難點所在。

余勉沒有其他辦法，只想到了裝死，然后等道士發現，將他放回河里。

但期間充滿變數，不可掌控。

好在錦鯉作為觀賞魚，有吉祥之兆，即使死了，正常人也不會想著去吃，最危險的情況，可能性反倒最小。

“道門慈悲，理論可行。”

余勉梳理好思緒后，心安了不少。

風摘黃葉起漣漪，池中倒影默默移動。

到差不多開飯的時辰，余勉便按計劃好的，開始裝死，翻起了白肚。

等了一會兒。

明真觀的小道士拎著裝有瓜果、菜葉的籃子走了過來，抬臂正欲將籃中之物倒出，忽見水中有一紅白錦鯉翻著魚肚，一動不動，像是死去多時。

“這、這什么情況？”

小道士眼睛瞪圓，愣了下，撓頭自語道：“昨天還好好的……這該如何是好……算了，還是問下師父吧。”

將籃子倒空，小道士轉身離去。

沒過一會兒，他又折返回來，帶著抄網與木桶。

小道士持著抄網，將余勉撈起，他望著這條漂亮的紅白錦鯉，輕聲道：“師父只說了句‘道法自然，周行不息’。緣分至此，你既身死，便落葉歸根，埋在后山的樹下，造福其他生靈吧。”

埋？

余勉一聽，頓時急了。

這什么腦回路，居然要把他埋了？

他是魚啊！

從水里出生的，怎么能埋土里呢？

丟回河里才是落葉歸根好么！

余勉是真怕這個一根筋的小道士把自己給埋了，他不再裝死，自救似的，拼命活動鰓蓋，表明自己還有一口氣在。

“奇怪，還活著？可是為何其他錦鯉沒有事，偏偏就你有問題？”

小道士檢查過后，更加疑惑了。

他將紅白錦鯉又放回池中，結果還是一樣，翻著魚肚，奄奄一息。

小道士深思熟慮，最終打消了將余勉活埋的念頭，心想人家好歹還有一口氣在，活埋太過殘忍了，祖師爺也不會原諒他的。

小道士將余勉放進桶里，來到明真觀外的小河旁，木桶一倒，將其放生。

“回歸自然吧，你這生性自由的小家伙，往后便看你自己的造化了。”他揮手告別。

余勉落水后，尾鰭擺動，俶而遠逝。

隱約可以聽到后邊小道士啞然失笑的聲音。

漸行漸遠。

沒有了墻壁的阻礙，頓覺天地寬廣。

但眼下，余勉又面臨了新的問題——那枚蛇丹，現在在哪？

時間刻不容緩。

小河雖說不寬，但長啊，自己又不知道具體位置，找的話無異于大海撈針。

‘要我逆流，也沒說從哪開始，萬一方向錯了，怎么努力也沒用……’

余勉糾結片刻，默默祈禱：‘賭一把，就從這開始吧，但愿那蛇丹不要漂去前面了。’

他心知事到如今，只能碰碰運氣了。

小吉好歹也是吉吧，興許不至于那么倒霉？

打定主意，余勉不再耽擱，調轉了方向。

河水湍急，又有落差。

余勉擺動魚鰭，逆流而行，不時躍出水面更上一層。同時聚精會神，眼睛四處轉動，生怕與蛇丹失之交臂。

這可事關他的性命！

‘聽過蛇膽，可蛇丹是什么？還能解我燃眉之急，再次也是延長壽命之類的東西……難道是蛇妖的內丹之類的……’余勉邊游邊想。

煌煌大日在空中變換方位，又逐漸暗淡。

余勉也不知道自己游了多遠，餓了便在水草里找小蝦吃，補充一些體力又繼續趕路。

逆水而行，不進則退，容不得他松懈。

又游了一段。

河水變得平緩，阻力聊勝于無。

余勉得以喘息，但遲遲尋覓無果，不見蛇丹，折返的念頭便頻頻冒出。

他不禁消沉，懷疑蛇丹其實不在上游而在下游。

若真如此，方向錯了定是尋不到的，只能等死了，除非后面幾天運氣爆棚，系統給他刷出逆天改命的情報來。

“明真觀應當就在附近了，稍稍休憩下吧……”

恍惚間，余勉聽到悅耳的聲音，他探出頭，循聲望去，岸邊坐著一位及笄之年的少女。

少女膚白如玉，青絡細淡，巧笑倩兮，秀挺的瓊鼻之下，是不妝而潤的粉唇。

她撩起裙擺，脫去長靴，纖細白皙、曲線優美的小腳先是輕點水面，而后緩緩沒入水中，石縫草間的魚兒紛紛游來，在她晶瑩圓潤的玉趾上啄咬，逗得少女一陣嬌笑，晃蕩著腳丫踢出水花，將它們驅趕。

余勉細細看去。

哪怕是從魚的視角來說，都極其美麗，若是換作人的眼睛，那想必更是妙不可言的。

他不禁感嘆，若是人去舔，定是被一腳踹飛。可換作是魚，卻可肆意而為。

不知多少人會羨慕它們。

然而魚卻不知此間之樂。

“你們真是小家伙呀，還真是無憂無慮，令人羨慕，恨不得把你們統統抓起來，烤了吃掉！”少女笑容明媚，語出驚人。

余勉潛回水中，聽到這番話也不免咋舌，心想有這必要嗎，跟小魚較什么勁？

‘咦，那是什么？’

余勉離去路上，游到少女附近，目光卻精準捕捉到少女足底下，卡在石逢里的小圓球。

小圓球像是有天然的魔力般，令人挪不開眼。

直覺告訴他，那就是蛇丹！

余勉恍然大悟，原來這些小魚并非是想要啄弄少女的玉足，而是單純被這少女腳下的蛇丹吸引，想要將其吞服，化為己用。

余勉眼神火熱，朝著少女的足底沖去。

那是他的，誰都不能搶！

然而，他到底是晚了一步。

一只小草魚得逞，將蛇丹一口吞下。

余勉怔住了，一頭撞在了少女的足背上。

他延壽的希望……沒了！？

明明近在眼前，都快到嘴了，卻被它魚截胡。

余勉怒目而視，狠狠盯著那搶奪機緣的小草魚。

是可忍孰不可忍！

既然這家伙吃了蛇丹，那自己便吃了它！

余勉身為道觀里觀賞的錦鯉，個頭出眾，立即調轉槍頭，猛然加速，張開嘴巴，一口將小草魚吞入腹中。

‘成了！’

余勉滿心歡喜，轉身要找個地方好好消化。

忽然，他只覺渾身疼痛，像是要裂開了一般，身體止不住地抽搐。

‘不好……這蛇丹是貨真價實的妖丹，效果太猛，要撐爆了，怪不得蛇丹能一路無恙地流到這！’余勉頓感不妙，想要搶救。

可他不知如何煉化蛇丹，每日一卦的系統也僅是發布情報，眼下唯有硬抗，扛得過就能活，扛不住就去死。

疼痛加劇，身體好似要融化，意識如破鏡般四分五裂。

難道自己短暫的魚生，就要到此為止了嗎？

余勉不甘心。

倏然，一只青蔥素手將他從水里一把抓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