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不大，卻像一道清泉，瞬間流過嘈雜血腥的戰場，清晰地傳入了每一個人的耳中。

正在廝殺的雙方，動作都不由自主地慢了一拍。

獨孤僧達猛地回頭，眼中滿是驚愕與不敢置信。

“妹妹？！”

只見那輛最為華貴的馬車車簾被一只素手掀開，一身素白長裙的獨孤嫣然，緩緩走了出來。她平日里溫柔似水的眼眸，此刻卻清冷如冰，平靜地掃視著眼前這片人間地獄。

她的臉上沒有絲毫的恐懼與慌亂，只有一種令人心悸的鎮定。

在她手中，握著一柄寒光閃閃的匕首，鋒利的刃尖，正緊緊抵著自己白皙如玉的脖頸。一道淺淺的血痕，已經滲了出來，在那驚心動魄的美麗上，增添了一抹慘烈的艷色。

“王妃！”

“王妃不可！”

周圍的隋軍將士大驚失色，紛紛驚呼。

獨孤嫣然沒有理會他們，她提著裙擺，一步步走上車轅，站在了最高處。山谷中的風，吹動著她的長裙和青絲，讓她看起來像一朵即將凋零在血火中的白蓮。

“所有瓦崗的將士，都聽著。”

她開口了，聲音不大，卻利用峽谷的回音，傳遍了整個戰場。

“我，就是大隋齊王妃，獨孤嫣然。”

這句話，仿佛帶著某種魔力，讓原本喊殺震天的戰場，瞬間安靜了下來。無數道目光，無論是隋軍還是瓦崗軍，都聚焦在了那個風中獨立的女子身上。

山坡上，正準備帶人沖鋒的裴行儼，也勒住了戰馬，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

“這……這娘們想干什么？”

獨孤嫣然無視了所有人的目光，繼續說道：“你們的魏公李密，費盡心機，布下這天羅地網，無非是想將我生擒，用以要挾我的夫君，齊王楊倓。”

她的聲音頓了頓，目光掃過那些瓦崗軍將領，變得凌厲起來：“但你們似乎想錯了。我獨孤嫣然，是大隋的王妃，是獨孤家的女兒，生是楊家的人，死是楊家的鬼！我，絕不受辱！”

她將手中的匕首，又向自己的脖頸送進了一分。

“今日，我兄長和他麾下三千忠勇將士，若戰死于此，我便當著你們所有人的面，自刎于此！”

“屆時，你們的魏公得到的，只會是我的一具尸體，以及我夫君永世不休的怒火和追殺！他楊倓是何等人物，你們應該清楚，他連關中門閥都敢屠戮，你們覺得，他會為了一個死去的妻子，向你們妥協嗎？”

“不，他不會。他只會將你們瓦崗上下，屠得雞犬不留，來為我陪葬！”

這番話，擲地有聲，每一個字都像一記重錘，狠狠敲在裴仁基和所有瓦崗軍將領的心上。

裴仁基臉色大變。

他猛地舉起千里鏡，死死盯著那個決絕的女子。他看到了她眼神中的堅定，那不是虛張聲勢，而是真正的，不惜一死的決然。

冷汗，瞬間從他的額頭冒了出來。

李密的計劃，環環相扣，核心只有一點：必須活捉獨孤嫣然。一個活著的王妃，是價值連城的籌碼；一具尸體，非但毫無用處，反而會徹底激怒楊倓，讓瓦崗軍多出一個不死不休的強敵！

這個后果，他承擔不起！李密也承擔不起！

峽谷入口處，剛剛趕到的唐將薛萬徹，也看到了這匪夷所思的一幕。

他停下了腳步，摸著下巴的胡茬，饒有興致地“嘿”了一聲。

“有意思，真有意思。一個嬌滴滴的王妃，居然有這等膽色。這下，姓裴的可就難辦了。”

副將湊上前來：“將軍，我們是否……”

“不急。”薛萬徹擺了擺手，嘴角咧開一抹殘忍的笑意，“讓他們先聊聊。我倒要看看，這出戲怎么唱下去。最好，那娘們真的一刀抹了脖子，也省得我們動手了。”

他樂得看戲，甚至希望瓦崗軍能逼死獨孤嫣然，這樣他們就能完美地完成任務，還能將責任推得一干二凈。

戰場上，死一般的寂靜。

獨孤嫣然深吸一口氣，再次開口，這一次，她的語氣緩和了一些，帶著一絲誘惑。

“放我們過去。我以我獨孤家的名義起誓，今日之事，就此作罷。并且，我會親自修書一封，勸我夫君，與你家魏公結盟，共擊李唐。屆時，天下可定，你等皆是開國功臣。”

“但若執迷不悟……”她的眼神重新變得冰冷，“那就魚死網破！你們，什么也得不到！”

軟硬兼施，威逼利誘。

一個看似柔弱的女子，在萬軍叢中，竟將主動權，牢牢地握在了自己手里。

裴仁基的內心在天人交戰。

放他們走？任務失敗，回去無法向魏公交代。

不放？逼死王妃，后果更加嚴重。

這成了一個兩難的死局！

瓦崗軍的士兵們也面面相覷，攻勢不知不覺間已經完全停了下來。他們是來搶功勞的，不是來逼死一個王妃，然后惹一身騷的。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獨孤僧達第一個反應了過來。

他看著車轅上那個熟悉又陌生的妹妹，眼中先是驚駭，隨即化為無盡的驕傲與決然。

他明白了妹妹的意圖。

她用自己的性命，為他們創造出了一個絕無僅有的，轉瞬即逝的機會！

“吼——！”

獨孤僧達仰天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咆哮，將胸中的悲憤與決絕盡數吼出。

“全軍聽令！”他用盡全身力氣，聲嘶力竭地喊道，“王妃為我等爭取生機，我等豈能辜負！”

“向我靠攏！結鋒矢陣！目標，前方盾陣！隨我……沖鋒！”

“殺——！”

殘存的一千多名隋軍將士，被王妃的剛烈和主將的決絕徹底點燃。他們心中的恐懼與絕望，在這一刻盡數化為滔天的怒火和求生的欲望。

他們迅速收縮陣型，以獨孤僧達為箭頭，如同一支黑色的利箭，朝著因猶豫而出現松動的瓦崗軍盾陣，發起了最后的，也是最狂暴的沖擊。

“攔住他們！”裴仁基見狀，大驚失色，急忙下令。

可已經晚了。

士氣，此消彼長。

猶豫，便是戰陣大忌。

“擋我者死！”

裴行儼眼看煮熟的鴨子要飛，怒吼一聲，拍馬舞槊，主動迎向了獨孤僧達。

“鐺！”

劍與槊在空中激烈碰撞，火星四射。

獨孤僧達不與他纏斗，身形一錯，任由長槊劃破自己的臂甲，帶出一道血痕，他手中的長劍卻以一個刁鉆的角度，刺向了裴行儼的戰馬。

戰馬悲鳴一聲，轟然倒地。

裴行儼猝不及防，被壓在馬下，狼狽不堪。

主將受挫，瓦崗軍的士氣更是跌落谷底。

而隋軍的鋒矢陣，已經如燒紅的烙鐵切入牛油一般，狠狠地撞進了瓦崗軍的盾陣之中！

“噗！噗！噗！”

刀鋒入肉的聲音不絕于耳，盾牌被撞得粉碎，長矛被從中斬斷。

隋軍將士們殺紅了眼，他們放棄了一切防御，將所有的力量都用在了劈砍和前沖上。他們用自己的血肉之軀，硬生生地在這道銅墻鐵壁上，撕開了一道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