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高速飛馳中失去了意義。

雖然是最多不超過三天的路程，但周圍的景象一成不變，連白天和黑夜都沒有。

根本沒辦法分辨時間。

不知過了多久，前方幽深的隧道盡頭，一點不同于通道內幽藍的光芒驟然亮起。

那光芒迅速擴大，由點成面，最終化作一個巨大的、流動著七彩光暈的出口。

“準備，水都到了?！?

云蘭的聲音打破了船上的沉寂，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精靈水都確實是極其繁華的地方。

但是……這地方不止對外族不友好，對于外地精靈其實也不怎么友好。

臭外地的，怎么來我們精靈水都？

精靈族內部等級森嚴并不是合家歡一樣的環境。

船頭的水精靈雕像發出一聲清越的長鳴。

船體兩側的節肢猛地向后一劃，整艘船的速度驟降，平穩地滑出了虹流出口，如同游魚躍出水面。

眼前的景象豁然開朗，卻又讓第一次見到的人瞬間屏住了呼吸。

精靈水都·波爾梅爾城。

它并非建在陸地上。

而是在一片無法估量其廣度的、純凈得如同液態藍寶石般的巨大湖泊之上。

無數造型各異、美輪美奐的建筑如同巨大的白色貝殼、優雅的水蓮、或是盤旋的藤蔓，錯落有致地漂浮在湖面之上。

建筑之間由無數閃爍著微光的虹橋連接，細看之下，那些虹橋竟是由流動的水晶般的水流構成。

湖水清澈見底，可以看到下方搖曳的巨大水生植物，散發著柔和的光芒，還有成群閃爍著星光的魚類在建筑基座間悠然游弋。

空氣中彌漫著濃郁到化不開的生命能量和水元素的清新氣息，比凈水湖更濃郁百倍。

最令人震撼的是城市中心。

那里矗立著一座無法用語言形容其宏偉的宮殿。

它坐落在一顆奇異的水晶樹上。

宮殿頂端，一道巨大的水龍卷直通天際，連接著天空的云層，云層中隱隱有雷霆般的能量在奔涌——那是水精帝波爾梅爾力量的具現化，也是整個水都魔法結界的核心與象征。

水道船緩緩駛向城市邊緣一處由發光藤蔓纏繞的巨大碼頭。

碼頭上，早已有數名身著華麗水藍色鎧甲、氣息遠比凈水湖哨兵更加強大凝練的精靈衛兵肅立等候。

他們眼神銳利如刀，目光越過云蘭和葉羅，精準地鎖定在剛剛睜開眼的達克身上。

那目光中，沒有哨兵隊長的厭惡，只有一種審視祭品般的冰冷和漠然。

水精帝的宮殿在遠處靜靜矗立，散發著令人窒息的威嚴和美麗。

目的地已至。

未知的覲見，即將開始。

船體輕觸碼頭，纏繞發光藤蔓的石柱微微震顫。

未等眾人站穩，四名水藍鎧甲的精靈衛兵已無聲圍攏，手中三叉戟的戟尖縈繞寒氣，將碼頭濕冷的空氣都凍結了幾分。

“奉陛下諭令，”為首的衛兵長聲線毫無起伏，目光如冰錐刺向達克，“外族覲見者，需滌凈塵濁，更衣整肅?！?

葉羅下意識想開口，云蘭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緩緩搖頭。

水精帝的宮殿門前，沒有爭辯的余地。

不要說外來者了，就算是大部分精靈來到這里都得照做。

沒錯，這里的規矩是針對所有弱者的。

衛兵長戟柄頓地。

“嘩啦！”

碼頭下方的湖水陡然升起四股手臂粗的水流，如同靈活的毒蛇，瞬間纏住達克的手腕腳踝！

水流冰冷刺骨，帶著不容抗拒的牽引力，將他猛地扯離碼頭，懸空拖向湖邊一座由整塊蒼白珊瑚礁雕鑿而成的獨立小亭。

亭子無門，只有幾道流動的水幕作為隔斷。

“達克！”葉羅驚呼。

“安靜！”衛兵長的目光掃過她和云蘭，“你們在此等候?！?

達克被水流狠狠“擲”入亭中。

亭內地面并非石板，而是一層淺淺的、不斷翻涌的活水，淹至腳踝。

水流帶著奇異的剝離感，靴子、外袍上沾染的泥點、草屑甚至細微的血腥氣，肉眼可見地被水流卷走、分解、消融。

拜訪水精帝的禮儀，必須如純水般潔凈。

真正的“清洗”才剛剛開始。

嘩——

亭頂鑲嵌的數十枚藍寶石同時亮起。

冰冷刺骨的水流如同高壓水槍般從四面八方激射而來，狠狠沖刷在達克身上！

力道之大，幾乎將他沖倒在地。

水流不僅沖刷體表，更帶著一種滲透性的魔力，試圖鉆進毛孔，滌蕩每一絲“污穢”的氣息。

皮膚傳來針扎般的刺痛，仿佛連呼吸都被迫滯澀。

達克緊閉雙眼，任由這粗暴的“凈化”持續。

只是心里暗暗的打定主意——這個仇恨我記下了！

亭外，葉羅臉色發白。

云蘭則沉默地望著那翻涌的水幕，眼神復雜。

精靈衛兵們如同雕塑，對亭內的動靜充耳不聞。

不知過了多久，水流終于停歇。

達克渾身濕透，狼狽地單膝跪在淺水中喘息，皮膚因冰冷和沖刷泛起不正常的紅痕。

一件折疊整齊的衣物被水流托著，無聲地滑到他面前的水面上展開。

并非精靈風格的飄逸長袍。

而是一套剪裁極為合身、質地卻異常奇特的“禮服”。

上衣是近乎透明的深藍色水光鮫綃，細看可見內里編織著無數流動的微光符文，緊貼肌膚時帶來冰涼滑膩的觸感，如同第二層皮膚。

下身是同質地的長褲，線條冷硬。

坦白說，整體風格其實挺高貴的，不輸給一般的禮服。

只可惜外罩上有一件短坎肩。

顏色是突兀的、象征“外族”與“囚徒”的暗沉赭石色，邊緣用冰冷的銀線繡著扭曲的鎖鏈紋樣。

達克的手指撫過那赭石色的布料，觸感粗糙。

他緩緩抬起頭，濕漉漉的黑發貼在額角，水珠順著下頜滴落。

臉上沒有憤怒，只有一片被水流沖刷過的、近乎冷酷的平靜。

他脫下濕透的舊衣，將那件帶著枷鎖意味的赭石色坎肩，一絲不茍地穿上。

還是那個問題，這個仇以后再報。

絕對要把那個長耳朵一百遍啊一百遍！

你不是想要純凈嗎？

那就給你極致的玷污！

水幕分開。

煥然一新卻又被刻意打上烙印的達克走了出來。

赭石色坎肩在波爾梅爾城夢幻般的藍白光暈中，像一塊丑陋的瘡疤。

衛兵長冰冷的視線掃過他，如同確認一件符合標準的物品。

“跟上?！焙翢o感情的命令。

通向水之宮殿的虹橋在腳下延伸，流動的水晶橋面折射著下方發光的魚群和搖曳的水草。

宏偉的宮殿越來越近，那變幻的形態帶來巨大的壓迫感。

頂端的水龍卷發出低沉的轟鳴，仿佛整座湖泊都在隨著水精帝的呼吸脈動。

葉羅和云蘭被攔在宮門外。

達克獨自一人，踏上了宮殿前最后一級由流動藍水晶凝成的臺階。

沉重的殿門無聲開啟，里面是比凈水湖更幽深、更寒冷的藍色光芒，以及一道高踞于水流王座之上、看不清面容的纖細身影。

覲見，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