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都的黃昏浸著凈水湖藻毯散發的微腥，混合著魔法燈盞初燃的冷光，在“青藤居”的窗欞上投下斑駁的暗影。

整個精靈水都，所有的精靈都能感受到生活環境在變差。

但是大家又都沒什么辦法。

［地豸蟲］……是精靈一族，可以說有史以來最強的大敵。

不是說它們有多強，而是說的太多了。

前線雖然經常傳回來好消息，但是壞消息也不少。

尤其是這兩天流傳開的的［地豸蟲·蝕月］，可以說是一種新的恐怖。

一直以數量為主的［地豸蟲］，也開始出現強大的個體。

達克推開雕花的沉木門，粘稠的戰場氣息與議會穹頂的冰冷威壓，瞬間被一股溫暖、濃郁的食物香氣沖散。

這就是［家］的感覺。

他回來的消息，顯然葉羅已經收到了。

“你回來了？”葉羅的聲音從廚房方向傳來，帶著一絲刻意輕松的微顫。

她系著素雅的圍裙，端著一盤淋著琥珀色蜜汁、點綴著發光漿果的烤虹鱒魚走出來，臉頰因爐火熏得微紅，額角沁著細密的汗珠。

“y！ya！”洛薇爾正坐在特制的高腳椅上，揮舞著鑲有微弱監控水晶的襁褓帶子，咿咿呀呀地試圖去夠桌上閃亮的銀質餐具。

“嗯。”達克脫下沾染著外界氣息的外袍，目光掃過餐桌上豐盛的菜肴：

精致的精靈糕點、燉得軟爛的月光苔湯、還有明顯是模仿人類風格的、烤得邊緣微焦的肉排。

他眉梢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出去吃對葉羅而言更輕松，去高級餐廳也能避開那些窺探的目光。

達克對于葉羅真的沒有什么太多的期望。

最初選擇葉羅只是為了方便自己有個身份行動而已。

但葉羅選擇自己做，笨拙地討好，想要一點“家”的存在感。

既然如此。

在這戲幕徹底結束之前，達克也會陪著葉羅繼續演下去。

“今天議會……很忙？”葉羅將魚放在餐桌中央，避開了達克的眼神，轉身又去拿酒壺。

手指下意識的、有些緊張地蜷縮著。

“老樣子，蟲子，兵器，還有人類該為一切負責。”達克的聲音沒什么波瀾，走到高腳椅旁。

洛薇爾立刻被轉移了注意力，金綠色的大眼睛亮晶晶地看向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含糊地喊著：“Da…Da…”

這孩子生長發育其實挺快的。

人類和精靈的混血，半精靈的發育速度比精靈要快。

達克伸出手指，洛薇爾立刻用柔軟卻意外有力的手指緊緊攥住，咯咯笑起來。

那純粹無垢的笑容，像某種新奇的小獸在展示本能。

“moji、moji、moji……”達克饒有興致地屈起手指，輕輕撓了撓她嫩藕似的手腕內側。

“Da！Da！Da！……”洛薇爾笑得更歡，小腳丫在空中亂蹬，帶起一陣微弱的魔力漣漪。

表面上看似乎是極為出色的魔力天賦。

其實那是波爾梅爾記憶體被驚擾的波動。

達克眼底幽光一閃，指尖一縷極淡的黑魔力無聲滲入，如同最靈巧的鎖匠，瞬間將那股躁動不安的記憶碎片重新壓回深處。

洛薇爾毫無所覺，只當是父親在逗她，笑得口水都流了出來。

“她很喜歡你。”葉羅端著酒壺走過來，看著這一幕，眼神復雜，有欣慰，也有一絲難以言喻的酸澀。

女兒對達克天然的親近，是她僅有的慰藉。

……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才是她心中想要的達克。

達克抽出手指，洛薇爾不滿地癟嘴，眼看要哭。

他隨手拿起桌上一個會旋轉發出柔和星光的煉金小玩具，塞進她手里。

哭聲瞬間噎住，變成了好奇的“嗚？”。

“只是覺得有趣。”達克在餐桌主位坐下，看著洛薇爾笨拙地擺弄玩具，小臉專注。

“像觀察一種……呃…純粹……孩子……呃。”達克不知道該怎么形容。

他這人沒有一般意義上的情愛，也并不渴望親情。

孩子的誕生……地位在他眼中也就只是僅此而已罷了。

雖然不是太在乎，但是都弄著玩的時候確實挺有趣的。

葉羅倒酒的手頓了一下。

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晃動，映著她有些蒼白的臉。

“純粹……也好。”她將酒杯輕輕放在達克面前，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清水，“嘗嘗魚，我…特意學的做法。”

達克拿起銀叉，叉起一小塊雪白的魚肉。

蜜汁的甜香混合著虹鱒特有的清鮮，口感確實不錯，遠超預期。他點點頭：“手藝進步了。”

一句簡單的肯定，卻讓葉羅緊繃的肩膀微微放松下來，嘴角努力想彎起一個笑容，卻顯得有些疲憊。

她低頭給自己舀了一勺湯，熱氣氤氳了她的眉眼。“研究所那邊……會很忙吧？新的…那個［蟲裝機工］計劃？”

“嗯……需要點時間。”達克切割著肉排，動作優雅精準，“議會很急，給了最高權限和算力。”

他抬眼，目光平靜地掃過葉羅，“正好做點想做的事。”

只要不說出他真正的想法，他說自己想要偷空搞點小樂子，也沒人會在意的。

葉羅握著勺子的手緊了緊。

想做的事？

現在不是情況很緊急嗎？

還能做什么額外的事？

葉羅不敢深想，只能含糊地應了一聲：“那……注意身體。”

她夾了一塊糕點放到達克碟子里，“這個，你以前說過…還可以。”

餐桌上只剩下餐具輕碰的細微聲響和洛薇爾擺弄玩具的叮咚聲。

窗外，水都的魔法燈次第亮起，將凈水湖方向那片不祥的黯淡藻毯映照得更加詭異。

屋內的燈光溫暖，食物的香氣彌漫，構成一個脆弱而虛幻的團圓泡影。

達克安靜地吃著，偶爾抬眼看一眼兀自玩得開心的女兒。

葉羅的心沉，像墜著那塊冰冷的監控水晶。

她知道這頓飯、這溫暖、這“家”……都只是他刻意營造出來的場面。

她貪戀這點虛幻的暖意，如同飛蛾撲向燭火，明知結局，卻無法抗拒那片刻的光亮。

她只能低下頭，用力咀嚼著食物，將那份無望的眷戀一同咽下。

她惶恐。

她迷茫。

她不知道這還能維持多久。

為什么渴望的幸福那么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