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秋，供銷社倉庫的霉味混著紅糖的甜膩在青石板路上飄蕩。李鑫蹲在門檻邊，用竹竿捅著屋檐下的蜂窩，黃倩攥著他的衣角學步，跌跌撞撞像只小鵝。供銷社主任老張的罵聲從柜臺傳來：“李建國！你家娃又把糖罐子打翻了！“李鑫咧嘴笑，糖漬粘在門牙上像顆小星星。重生四個月，他已摸透用孩童手段達成目的的套路：打翻糖罐能讓父親被迫賣掉倉庫角落積壓的陳皮糖，而2000年陳皮糖價格暴漲的記憶，正是他撬動家庭經濟的第一塊磚?！靶■?！跟黃倩去玩沙子！“王桂蘭提著竹籃從供銷社食堂出來，籃里裝著剛蒸好的桂花糕。李鑫瞥見黃志剛正調試新買的BB機，數字在屏幕上跳動，那是深圳貨販子帶來的第一批電子產品。他忽然拽住黃志剛褲腿：“叔叔，BB機能收到地震消息嗎？“空氣凝固了。黃志剛蹲下身，手指撫過他發頂：“地震是老天爺的事，機器可管不著?！袄铞螀s盯著他手腕上的上海牌手表——前世這塊表在地震中停擺，指針永遠停在2點17分，黃志剛救出他時，表盤玻璃已碎成渣。蟬聲驟歇，李鑫突然抱住黃倩嚎哭。一歲女嬰被嚇到，也跟著哇哇大哭，兩團淚漬很快糊滿供銷社的青磚墻。王桂蘭和陳秀娟手忙腳亂哄孩子，李鑫卻在淚眼朦朧中瞥見父親眼底的驚惶——李建國知道，兒子自暴雨夜后總冒出讓人脊背發涼的“童言“?！鞍职?，我們搬到深圳吧?！袄铞纬橐?，用沾滿鼻涕的手比劃高樓大廈。供銷社眾人哄笑，老張扔來一顆陳皮糖：“娃娃懂啥深圳！“李鑫卻死死攥住糖塊，指甲掐進掌心——前世父親因留守供銷社錯過深圳電子廠招工，后來在汶川地震中喪生。這次，他必須把家庭推上另一條軌道。當晚，李建國在煤油燈下擦拭供銷社的老算盤。李鑫用蠟筆在賬本上畫歪扭的“股票曲線“，突然指著父親工裝上的補丁：“爸爸，縫紉機廠要倒閉了，別買他們的零件。“李建國的手頓了頓，供銷社倉庫確實積壓著縫紉機廠的軸承，但兒子怎會知道廠子撐不過年底？王桂蘭縫補著李鑫的褲腳，輕聲嘆息：“小鑫自重生后總說些奇怪話?！袄铞悟樵诖步?，盯著月光下的鐵皮青蛙——重生帶來的記憶如潮水漲退，有時清晰如昨日，有時模糊如霧。他必須趕在2008年前，織出一張足夠堅固的命運網。次日清晨，供銷社的廣播突然響起：“緊急通知！縫紉機廠宣布破產！“李建國的手抖得打翻了茶缸。李鑫趁機拽著他的衣角往深圳方向指：“爸爸，去深圳！“供銷社眾人議論紛紛，老張皺眉道：“深圳太遠，娃兒胡鬧！“李鑫突然抓起柜臺上的火柴，往堆滿棉絮的倉庫角落跑。王桂蘭尖叫著追去，卻在兒子被棉絮淹沒前抓住他。李鑫哭得聲嘶力竭：“不搬家，這里會塌！“老張氣極要打手心，李建國卻紅著眼攔住了——暴雨夜電子表報廢的場景，此刻在他腦中如閃電劈過。1998年春，李鑫裹在棉被里，看著綠皮火車駛離小鎮。黃倩趴在車窗邊，攥著他送的鐵皮青蛙哭成淚人。李建國在車廂連接處抽煙，火星在晨霧中明明滅滅：“小鑫，深圳若掙不到錢，爸爸就回供銷社扛麻袋?！袄铞螞]說話。他盯著窗外飛速后退的稻田，重生記憶突然清晰如刀割：2008年地震時，供銷社倉庫的橫梁正是此刻扛麻袋的位置。而現在，火車正載著他們駛向截然不同的命運。深圳的雨比小鎮更急。李建國在電子廠門口徘徊三天，最終被保安攔?。骸耙咧挟厴I證！“李鑫攥著他的手指，突然指向路過的貨柜車：“爸爸，去蛇口碼頭扛貨！“前世他模糊記得，父親同事老吳在碼頭當搬運工，后來承包了倉庫，避開了地震。李建國在貨場扛貨的第一個月，李鑫用蠟筆在紙箱上畫“電子元件拆解圖“。王桂蘭在出租屋縫補衣服，總嘀咕兒子像個小大人。黃倩被寄養在小鎮外婆家，李鑫每晚對著鐵皮青蛙喃喃：“等攢夠錢，接你去迪士尼。“轉折發生在98年夏。李建國發現貨場偷運走私貨，當晚帶李鑫逃離。他們在暴雨中蜷縮在橋洞下，李鑫突然指向遠處霓虹：“爸爸，那里要建科技園！“重生記憶里，2001年深圳科技園的電子元件市場會爆發式增長，而此刻，那片工地還只是泥濘的荒灘。李建國咬牙租下工地旁的小倉庫，用扛貨攢的錢買二手元件。李鑫用兒童計算器扒拉賬目，突然指著電路板上的芯片：“這種芯片2003年會缺貨！“父親的手再次顫抖——兒子預言的縫紉機廠倒閉、暴雨夜電子表銹蝕、科技園選址，樁樁應驗如神。1999年跨年夜，李建國的小倉庫已堆滿電子元件。李鑫趴在窗邊，看著煙花在羅湖口岸綻放。黃倩被接來過年，兩歲女童已會蹣跚走路，卻總黏在李鑫身后，像只小尾巴。李建國喝醉后摟著兒子哭：“小鑫，你真是咱家的福星。“煙花照亮夜空時，李鑫突然摸到鐵皮青蛙的銹跡。重生帶來的時間磨損感如潮水涌來——他清楚記得，2001年科技園火災中，這塊青蛙會熔化成他掌心的疤。但現在，命運的齒輪已被推向另一條軌道。“爸爸，買消防器材?！袄铞瓮蝗徽f。李建國酒醒一半，盯著兒子認真的眼神，第二天便用貨款換了四臺滅火器。后來火災發生時，倉庫成為科技園唯一幸存的電子元件供應商。2000年春，李家的倉庫已升級成小型貿易公司。李鑫用蠟筆在墻上畫“互聯網示意圖“，黃倩跟著涂鴉，畫出的圓圈像一串糖葫蘆。李建國注冊“鑫源電子“時，突然在營業執照上加了兒子和黃倩的名字——他隱約明白，這個總說“糖紙船能漂到香港“的孩子，正在編織一張超越時空的網。蟬鳴再次響起時，李鑫已五歲。他蹲在科技園新倉庫的臺階上，看著黃倩用糖紙折船。重生記憶中的汶川地震倒計時，此刻已變成貨架上跳動的電子鐘。糖紙船在風中搖晃，李鑫突然想起前世廢墟中的那個午后——黃倩用血肉之軀護住他時，掌心也沾著同樣的糖漬?！百毁?，這次換我護著你?！袄铞螌⑻谴胚M黃倩掌心，五歲的女童咯咯笑著，睫毛上沾的糖粒在陽光下閃爍如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