噌噌噌。

一陣輕快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劉世安停下哨音，回頭望去，只見清風提著竹籃，踏著落葉走來。

還不等他開口，清風便先笑道：“方才可是你在吹竹笛？”

見對方饒有興致，劉世安搖搖頭，攤開掌心，露出那枚小小的桃核哨子。

清風湊近細看，眼中閃過新奇之色，不過兩三寸的小玩意兒，竟能吹出比竹笛還要清亮的聲響，著實有趣。

“師兄喜歡？”劉世安問。

清風連忙擺手：“別，你還是直接叫我名字吧，‘師兄’二字可擔不起。”他似乎怕劉世安多想，又岔開話頭道：“想著你還沒用飯，師父讓我和明月備了些吃食送來。”

劉世安了然，自己尚未正式拜入師門，清風這般反應也在情理之中。

他笑了笑，不再多言，目光轉向竹籃。

清風利落地將飯菜一一擺上石桌，涼拌菠菜，腌蘿卜，燉土豆，一碗綠豆湯，旁邊還摞著五個紅棗饅頭。

雖是尋常素齋，卻色香俱全，光是聞著便讓人食指大動。

劉世安低頭用飯，清風則坐在一旁，目光時不時瞟向桌上那枚桃核哨子。

自從上山修行，一晃數百年未踏足凡塵，山下如今是何年何月、何等光景，他早已模糊不清。

久居仙山，不沾煙火，反倒對這些人間小玩意兒格外新鮮。

“清風師兄若是喜歡，我可以再做兩個，送予你和明月師兄。”劉世安咽下口中的饅頭，忽然開口道。

清風眼睛一亮，脫口道：“真的？”隨即又覺得不妥，連忙擺手，“會不會太麻煩你......”

“舉手之勞罷了。”劉世安放下碗筷，起身折了段細枝，又從袖中暗藏的猴毛里捻出一根，輕輕一吹，化作一柄精巧刻刀。

只見他指尖翻飛，木屑簌簌而落，不多時，兩枚嶄新的桃核哨子便躺在掌心。

清風接過哨子試吹，清越的哨音讓他眉開眼笑，卻又突然斂了笑意，將哨子遞回：“不行，師父說過不能隨意收受他人之物......”

劉世安笑著推開他的手：“師兄為我備飯，我做些小玩意權當謝禮，豈不合情合理？”

“嘿嘿，也是哈。”

清風聞言咧嘴一笑，雙手各攥著一枚哨子晃了晃：“待會兒回去，定要讓明月那家伙好生求我，才肯給他。”

劉世安不禁莞爾。

他贈禮倒非存心討好，只是覺得這五莊觀確是《西游記》中難得的清凈之地，觀中人也值得深交。

他將吃得干干凈凈的盤子輕輕放入竹籃。

清風見劉世安用完齋飯，正要提起籃子告辭，卻聽劉世安開口道：“師兄，在下有件事想請教。”

“嗯？”清風挎著竹籃轉回身來：“但說無妨。”

原本準備離開的身影又坐回石凳上，反正閑來無事，權當解悶。

“敢問這朽木原是何種樹木？這鐵樹又有何來歷？”

清風隨手將哨子揣進袖中，漫不經心道：“那截爛木頭啊，是灶房隨便撿的，記得是后院的潤果樹。至于鐵樹嘛...就是尋常鐵打的，平日用來晾曬干菜。”

說著從懷中掏出一枚晶瑩剔透的水滴狀果實：“師父講究‘烹茶煮飯須用無根水’，特意栽了這潤果樹。每日晨起，枝葉間便蓄滿朝露，給你做飯用的水，就是取自這果子。”

“潤果？這是何物，我竟從未見過。”劉世安接過清風遞來的果子，細細端詳。

那果子形若水滴，外裹一層薄皮。

湊近鼻尖輕嗅，一股雨后春筍般的清冽氣息撲面而來。

“嘗嘗。”清風道。

“這...可以直接吃？”劉世安略顯遲疑。

他原以為該是將果中汁水瀝出使用，果殼則放回樹上循環再生。

若直接食用，豈非很快耗盡？

清風似看透他心思，又從袖中取出一顆，輕咬破口，啜飲汁液，最后連皮帶肉盡數咽下。

“但吃無妨，這潤果樹每日寅時便會凝結新果，前一天的果子若不采摘，日出時分便會自行墜落，化作晨露滲入土中。”

見劉世安仍有些困惑，清風索性拉著他往后院走：“來來來，帶你親眼瞧瞧。”

穿過幾叢翠竹，但見一株不過人高的奇樹扎根在青石砌就的水池中央。

樹干如玉，枝葉似琉璃，在暮色中流轉著淡淡光華。

最奇的是那枝條上懸掛的數百枚潤果，隨著晚風輕晃，竟發出清越的叮咚水聲。

“你瞧，”清風指著樹根處濕潤的泥土，“那些沒摘的果子落下來，反倒滋養了樹根。師父說這叫‘取之于天，還之于地’。”

“取之于天，還之于地......”

劉世安低聲重復著這句話，眼神漸漸變得深邃。

清風見他出神，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喂，你沒事吧？”

就在這時，劉世安猛地抬頭，眼中閃爍著頓悟的光芒：“多謝師兄，我明白了！”說完轉身就要走，臨走前還不忘回頭對清風鄭重地行了一禮。

清風呆呆地站在原地，眨了眨眼睛：“啊？我方才......是講了什么了不得的話嗎？”

他撓了撓頭，一臉茫然地看著劉世安遠去的背影，完全不明白對方到底明白了什么。

清風正納悶著，忽見明月背著竹簍往這邊走來，看樣子是要來采摘潤果。

他當即把劉世安的事拋到腦后，興沖沖地從懷里掏出那兩枚桃核哨子，朝明月揮手喊道：“明月！快來看我得了什么好寶貝！”

.............

旭日初升，卯時的晨光灑在五莊觀的青瓦上。

觀中道士們已陸續起身，洗漱打坐的、誦經修行的，一派井然有序的景象。

待到辰時，眾人各司其職，灑掃庭院、供奉香火，整座道觀漸漸熱鬧起來。

劉世安扛著鐵鍬，將那截朽木和鐵樹在后院尋了處僻靜角落，小心翼翼地埋入土中。

正當他拍去手上泥土時，遇上了前來喚他用膳的清風。

清風瞧見他這副行頭，頓時了然：“小猴子，那兩樣都是死物，半分生機也無。即便種下，又怎能指望它們生根發芽？”

見劉世安不語，清風嘆了口氣：“看在你做的桃核哨子份上，待會兒與師父用膳時，我和明月替你美言幾句。讓師父傳你些真本事，你也好知足而歸。”

“有時候啊，退一步方能海闊天空。”

清風輕拍劉世安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道。

劉世安目光堅定地搖了搖頭，沉聲應道：“我若存有半分退縮之心，便不會在這茫茫天地間飄蕩整整二十載。修道之人，本就如同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于我而言這求道之路，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