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順著歌聲望去，只見一個樵夫挑著柴擔，赤腳走在山路上，口中唱著：“觀棋柯爛，伐木丁丁......相逢處，非仙即道，靜坐講《黃庭》。”

猴子眼前一亮，一個跟頭翻到樵夫面前，笑嘻嘻地拱手道：“老神仙！弟子起手了。”

樵夫被突然冒出的猴子驚得后退一步，待看清是只會說人話的靈猴，這才拍著胸口笑道：“你這猴兒好生冒失，我不過是個砍柴的樵夫，哪是什么神仙？”

猴子撓撓耳朵，追問道：“你不是神仙，怎會說神仙話？”

樵夫詫異：“我說什么神仙話了？”

“適才您唱：‘相逢處，非仙即道，靜坐講《黃庭》’，《黃庭》可是道德真言，不是神仙怎會知曉？”猴子眨巴著眼睛問道。

樵夫笑著解釋：“實不相瞞......”

......

待劉世安和王岳趕上來時，正看見猴子興奮得上躥下跳。

樵夫又補充道：“那位須菩提祖師最是慈悲，前些年還收過幾個妖怪弟子呢。”

王岳聞言，激動地拽了拽劉世安的衣袖。

這些年他們拜訪的洞府，不是嫌棄他們幾個來歷不明，就是忌諱他們的妖族身份。

如今終于......

猴子已經蹦跳著往山上跑去，金燦燦的尾巴在陽光下劃出歡快的弧線。

劉世安忽然想起當年在花果山初見時，那只蹲在礁石上眺望大海的石猴——原來冥冥之中，真有緣法。

臨別時，劉世安和王岳將身上的外衣贈予樵夫以示謝意。

樵夫抱著三件衣服，搖頭笑道：“倒是幾個心善的妖怪。”

............

三人穿過密林，沿著土徑攀上山坡，不多時便望見一座洞府。

劉世安抬眼望去，只見那洞府籠罩在氤氳仙氣之中，夕陽余暉為它鍍上一層金邊，遠遠就能感受到撲面而來的仙家氣象。

洞府前的石碑上赫然刻著“靈臺方寸山，斜月三星洞”十個大字。

只是此刻朱紅大門緊閉，讓人窺不見內里景象。

猴子興奮得抓耳撓腮，在原地直打轉。

這次他竟不敢像往常那般上前拍門，只是不住地撓著爪子，眼睛里分明透著幾分怯意。

劉世安見狀，上前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猴子入洞拜師是命中注定，可須菩提會收下自己和王岳嗎？

王岳見二人躊躇不前，索性自己邁步上前，抬手就要叩門。

“吱呀——”

誰知他手指還未觸及門環，那朱紅大門竟自行開啟。

一位素袍束發的青年緩步而出，衣袂飄飄間自有一派仙風道骨。

“我是須菩提祖師座下弟子。”青年目光如水，在三人身上輕輕掠過，最后停在王岳身上，“師尊言明，你與他并無師徒緣分，還請下山去吧。”

王岳聞言“撲通”跪地，額頭重重磕在青石板上。

這些年四處碰壁，早將他當初的傲氣消磨殆盡。

如今好不容易遇見肯收妖徒的仙家，豈能輕言放棄？

“師尊還說，”青年語氣溫和了幾分，“你往東去，渡海而行，自有你的緣法。”

王岳這才止住哽咽，用胳膊胡亂抹了把臉。

劉世安拍拍他肩膀：“老神仙既這般說，東邊定有更適合你的造化。待你學成歸來，可莫要忘了咱們兄弟情分。”

王岳朝著洞府鄭重三拜，轉身時眼眶又紅了：“待我學成，定去花果山、彩霞山尋你們！”

“好！”劉世安朗聲應道。

“俺也等著！”猴子也蹦跳著附和。

目送王岳一步三回頭地下山，背影漸漸消失在暮靄中。

“請。”

站在洞府門口的青年微微側身，目光溫和地落在猴子身上，做了個邀請的手勢。

“好，好。”

猴子連連點頭，迫不及待就要跟著青年往里走。

可剛邁出一步，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停住，轉頭向后看去。

劉世安依然站在原地沒動。

山風掠過，吹得他的紅毛微微晃動。

他就那么靜靜站著，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比平時更沉些。

猴子趕緊折返回來，伸手就要去拉他：“走嘞！”

劉世安卻輕輕搖頭，往后退了半步。

方才那青年分明只請了猴子一人，洞府里的菩提祖師顯然沒打算收他。

猴子明白了過來，臉上的喜色頓時僵住了。

他看看洞府，又看看劉世安，突然轉身撲通跪在石階上，朝著里面磕起了響頭。

額頭撞在青石上的聲音格外清晰。

王岳得了仙緣，如今他也得了。

可這一路翻山越嶺、同生共死過來的兄弟，卻要獨自離開。

青年靜立一旁，眼中閃過一絲不忍，幾次回首望向洞府深處，卻始終不見祖師回應。

他輕嘆一聲，卻也只能默默等候。

猴子的額頭已磕得青紫，碎石地上洇開幾點暗紅。

他忽然停下動作，直起身子，抹了把臉上的塵土，轉身大步走向劉世安。

“兄弟，走！”他一把攥住劉世安的手腕，力道大得發顫，“此處不留你，俺們便去尋更好的去處！天下之大......”

話未說完，劉世安抬手按住猴子的肩膀，聲音沉穩而堅定：“猴子，莫要任性。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如今好不容易遇上肯收你的神仙，怎能輕言放棄？”

猴子急得抓耳撓腮，正要爭辯，劉世安卻突然笑著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你莫非忘了兄弟的本事？就算沒有神仙指點，我照樣能修得神通。倒是你再耽擱下去，怕是要被我甩得連影子都看不見了。”

猴子聞言一怔，眼睛中閃過一絲復雜。

他沉默片刻，終于重重地點了點頭，從腰間草裙上解下一顆精心打磨的桃核：“兄弟，這一別不知要多少寒暑。這是俺用桃核做的哨子，你想俺了就吹它。俺這雙耳朵，隔著千山萬水也能聽見。”

劉世安接過尚帶體溫的桃核，喉頭微動。

他伸手揉了揉猴子毛茸茸的腦袋，從自己毛爪子上拔下一根猴毛：“這個你收好。若有人欺你，就喊一聲‘變’，它自會化作神兵利器護你周全。”

猴子小心翼翼地接過猴毛，只見那紅毛在他掌心微微顫動，似有靈性。

洞府大門緩緩閉合，青年特意放慢了動作。

劉世安透過越來越窄的門縫，還能看見猴子拼命踮腳張望的身影。

“保重！”劉世安突然喊道，“待你學成歸來，咱們比試比試！”

最后一縷院景被木門隔絕時，他似乎聽見了猴子帶著沙啞的應答。

山風卷起幾片落葉，在緊閉的木門前轉了轉，又悄無聲息地飄遠了。

劉世安轉身欲走，忽覺掌心一涼。

一片青翠欲滴的菩提葉，輕輕落在他手中。

劉世安渾身一震，眼中驀地閃過明悟之色。

方才的離愁別緒如晨霧般消散，整個人都透出一股通透之氣。

他鄭重轉身，朝著緊閉的山門“咚咚咚”叩了三個響頭，才起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