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是忽然從發髻上取下那支碧玉綴珠發簪，正是楚巖先前送給她的，擺放在桌子上，這才道：

“奴家知曉這就是奴家的命數，本應該認命，可那日得見楚大爺之后，

偏生出了一份遐想，不想再認這個命。

故而踟躕不已。”

她明亮的眼眸直視楚巖，在旁邊伺候的丫鬟綺琴也捏緊了衣襟，為自家小姐緊張不已。

柳如是一字一頓道：

“奴家請大爺過來，只有一事相詢：

“以大爺之見，如是應當答應周大人嗎？”

“若大爺答是，奴家便退回這個簪子，從此與大爺再無瓜葛。

“若大爺答否，奴家也絕不糾纏大爺，更不讓旁人知曉這是大爺的參謀意見。”

她見楚巖并沒有馬上作答，倒是陷入了沉思的模樣，已經隱隱猜到了答案。

雪白的貝齒輕輕咬著紅唇，忽然道：

“大爺不要這么快告知我答案，我們先擱置此事，就作為朋友聊一會子吧，前幾次見面都是匆匆忙忙，今后也不一定再有機會。”

楚巖心中已經有了大致答案，笑道：

“好啊。”

“大爺在遼東多年，遼東真的那么可怕么？”

柳如是從她感興趣的話題開始，眼神中帶著幾分好奇，想要更加深入地了解眼前這人。

“當然不是，”楚巖笑道：

“相反，遼東景色之美，是神京城里所想象不到的。

那里有長白山，有天池，冬天大雪初霽，房子和樹木上積著一層厚厚的雪，遠遠看去像是仙境……

再往北，還可以看見縹緲的極光，比彩虹還要絢爛……”

楚巖根據自己在那個世界到遼東旅游的經歷，用旅游宣傳片的語調描述了那里的美景。

柳如是眼神明亮，看起來神往不已，

“若非楚大爺提起，奴家竟不知世上竟有如此多的奇景。若有機會，奴家倒真想去領略一番。

“只是那里的戎羌韃子太駭人，聽說個個長得如同惡鬼一般。”

“姑娘只要鍛煉好身體，今后自然有機會去游覽。

那兒冷得很，姑娘還得準備些厚衣裳。”楚巖接著道：

“至于戎羌韃子，并沒什么特別，也不過是普通人，如果能把他們打服氣，他們個個都是能歌善舞的好人……”

兩人聊得頗為投機，不知不覺已經是子正時分。

柳如是也知道差不多到結束的時候了，她又問：

“上次大爺聯的詩句，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可有完整的詩嗎？”

“并未有。”楚巖笑笑道：

“姑娘知道，其實我并不擅長詩詞。”

這話在柳如是聽來就是鬼話，表示的是明晃晃的拒絕之意。

說明楚大爺已經不愿意多聊了。

她神色一滯，鄭重道：

“多謝楚大爺，讓奴家今夜有一次愉快的聊天。

即便今后沒有機會去遼東游覽，今日大爺的描述的奇景，奴家也會終身不忘。”

她長吸一口氣，似乎在等待一場早已知道結果的判決，故作淡然地道：

“現在，楚大爺可以告知奴家答案了。”

接著，她看到楚大爺伸手，抓向桌上的發簪。

她美眸閉上，不敢再看，淚水止不住地流淌。

“楚大爺，奴家知曉你的難處，可奴家并非要你為我贖身，也并非奢望你能保護奴家，奴家只是想……”

她語速非常快，看來已經瀕臨崩潰，已經顧不上許多禮儀，似乎要把心中的話兒一股腦都倒出來：

“只是想，大爺既然能打贏戎羌韃子，能不懼賈赦大爺的威勢，自然是有大勇氣之人，能否，能否借大人之口，給奴家一些勇氣，讓奴家心中有底氣反抗這命運……”

說著，他抽抽噎噎，逐漸泣不成聲。

似乎在面對必然的命運做垂死的掙扎，忽然，眼中又多了一份剛毅與決絕。

她抹去眼淚，雙手交疊在腹前，靜靜地看著楚大爺神色淡然地抓起了那發簪。

她對楚巖如此的冷靜無情的動作，既傷感，又佩服。

楚大爺已經把發簪握住，看來是告別的時候了。

一旁伺候的丫鬟綺琴也被淚水遮住了視線，忙走過去，靠在柳如是身后，生怕她忽然暈倒。

忽然，

咔嚓。

一聲輕響。

楚大爺手里的發簪被他用力拗成兩段，玉碎之聲頗為動聽，

細小的玉屑飛濺，反射著點點燭光，恍如點點光雨。

“柳姑娘既然如此看得起我，那我的參謀意見是——否。”

楚巖握著兩截斷開的發簪，將其中帶著綴珠的一截放回桌上，推至柳如是一邊。

就在柳如是和丫鬟綺琴還在恍惚的時候，他接著道;

“柳姑娘想要追求自己的人生，不愿認命，我心中很是佩服，因為我也是一般

“有此一節，我與柳姑娘便算是人生知己。

“若有機會，今后在人生路上也可以常常交流，免去許多寂寞。

“只是，姑娘先前的分析頗有幾分道理，我如今的勢力并不能對抗周侍郎，也無法再這神京城中給大人提供什么保護。

“不過若今后我有了那個能力，我也在此承諾，到時候必護柳姑娘周全。

“這根斷簪，便是此承諾的證物。”

聽到這份有些空頭支票的承諾，柳如是已經從傷感換做了欣喜，

臉上掛著笑意，眼中依然流淚，

不停地點頭說，我知曉，我知曉。

她伸手握住了半截發簪，緊緊護在胸口，卡在兩座高峰之間，似乎害怕被人奪走。

“多謝楚大爺，有此一言，奴家……奴家便什么也不怕了。”

楚巖嘆氣，他也不想讓事情變成這樣，可是也不能見死不救吧，

何況柳姑娘對他還真是不錯，就這么送給別人，他作為一個男人也做不出來，

“還有，據我觀察，神京城里進來可能會發生變故，牽扯可能不小，我也身處旋渦中，不一定能幸免。

“為長遠計，我建議姑娘還是盡早離開這是非之地為宜。”

只能給予暗示，多的也無法再說，他相信柳如是不是傻子，多少能看出一些端倪。

“好！”柳如是點頭：“奴家會盡快安排，近期先去江南避一避。”

楚巖點頭，不再多說。

柳如是作為花魁，又有心計，只要有決心，要離開也不是難事，

當然，楚巖也會幫忙給藍司樂暗示一二。

回到家里，躺在床上，楚巖反思自己是不是有些沖動了。

可思來想去，這已經是最佳方案。

至于那個周侍郎，只希望他不會知道是自己從中作梗吧。

再回顧今天一天，好像并沒有遇到什么實質危險，領導、同事、下級都對自己不錯。

敵人到底會怎么設計自己呢？

在神京城里，想要圍殺自己這個戰力不錯的從六品武官，想來只要不是瘋子，應該做不出這等事來。

剩下的，最可能的便是那一堆卷宗中隱藏的陷阱。

看來接下來要好好看卷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