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天災之危。

大旱之下，眾生平等。

無論人、獸，皆受其罪。

然比起于獸，人卻明確分出個三六九等，上等人吃著中等人奉上去的餐食，安樂自在，不覺有旱。

中等人便是吸著下等人的血，安穩度日，雖知有旱，卻不以為意。

而下等人，便是艱難度日，寸步難行。

縱使如今，或在王都、縣城一些人的眼中，比起于這旱災，比起于救濟災民，更重要的是保住自己的地位。

只有保住了地位，才能享受下人的伺候，才能度過這災情。

而于周倉而言，卻也時不時觀察著土地，觀測著天象，觀測……想要獲悉，這旱災何時結束，明年的降雨量，是否能達到正常標準，讓缺失的水資源得以補充。

但暫時，一無所獲。

‘按理來說，大旱或是因氣候影響，導致云層形成困難，季風減弱導致云層移動路徑改變，從而導致區域性降水不足，或森林砍伐，地下水補給不足。水循環平衡被破壞了。’

‘但就我觀察，風向照舊，旱災早期，山林樹木植被茂盛，在這個時代，地下水更是難以大規模抽取。’

‘可從表象觀測，又分明是氣象干旱，無有降水，引起農業干旱，土壤水分不足影響作物，便又使得農人不得不截取河流導致水文干旱，直至整個水資源供需失衡……’

周倉心有疑惑。

作為神明，他能很明確的，了解整個屬地中，山林資源、水資源、農業資源……的變化，若是時刻注意，且能實時匯總。

從現代人的角度，干旱這種天災氣象的出現，是可預測，可避免的。

水循環系統，是大自然中重要的一個部分，從江河湖泊日常用水中，水源的蒸發，上升，進入大氣。

再到大氣環流，隨著季風，從水資源密集之地輸送到干燥地區，像是從海邊、湖邊，轉向干燥的山地。

而后水汽凝結水滴，化作云朵，受重力影響開始降雨，雨水于地表流淌落入湖泊海洋，或是下滲土地沿地縫進入地下河，而后再次蒸發……

但問題就在于，周倉從屬地之中，找不出任何破壞水循環系統的問題。

特別是酷夏，不管是農田中，還是泥土里，甚至于那清水河，大規模的水源蒸發上升，可是……

云呢？

從來到這個世界，周倉幾乎沒有在望河鄉的上空，見過云朵，這顯然不是一個正常的現象。

‘或許……’

他心有所悟，卻也有所憂。

……

……

“嘿呦，嘿呦！腳下蹬穩喲，莫要閃腰嘍！”

“嘿呦嘿呦！”

“穿過惡浪喲，踏過險灘嘍，哥哥們們一身都是膽啰！”

大香燃起，青煙徐徐，祭香那特別的味兒在土地廟內外蔓延，鄉中的婦女們舞動著身姿，唱著這鄉中不知從何時起，又是何人創出的歌謠。

這是鄉民們與農桑、制鹽、捕魚……忙碌時，常常傳唱的歌謠。

這土地爺是鄉里自建起便有的，百年來，聽著這歌兒，該是喜愛的。

符縣來的傅家小姐，好奇的站在旁支族叔身側，緊盯著那土地廟中，明亮的眼眸透過青煙，瞧著那廟里頭。

昏暗的燭光下，那神像若隱若現。

“太公！”

那日于父親書房中見到的孩童，正站于人前，卻其高呼一聲，磕頭跪地，呼喚神明。

‘太公？’

傅家小姐頗為疑惑，卻是靜待。

而一旁，負責護送縣君之女一路周全的傅家漢子，卻是捂著嘴，在憋著笑。

這群鄉野之人，實在是沒文化，這世上哪來的……

沒有如劉牧那般，準備文縐縐的祝文，黃學岐于供桌前，磕頭跪地。

但比起于，先前那在鄉中神犬的指引下，匆匆從附近鄉民家中取走供品。

這次，倒是有了先前打算求雨時的那般規模。

“喚我何事。”

卻聽見土地廟中，傳出聲響，帶著細微、沉悶的震動聲。

腳掌落地，一只斑白的老虎緩緩從廟中走出，黑色條紋下是白色皮毛，與常見的黑黃老虎全然不同。

其身形隨著腳掌邁動，健碩的四肢支撐著背脊，隆起又落下。

周倉來到供桌前，一躍而起，便是落在上邊，就好似非是一只需得由三五人才能按得住的猛獸，而是一縷輕飄飄的羽毛般。

這次，他沒有再去找那生米，而是從供桌上找了幾個果子，啃食起來。

“恭迎土地爺！”

現場，眾人伏地，口中高呼。

便是那傅家小姐及其身旁之人，都不自覺隨著旁邊之人，伏于地上，卻是時不時抬起頭，瞧瞧那桌上的老虎，眼中滿是駭然。

剛才那聲音……

“太公，我等意欲請您移駕，往那符縣而去。”

黃學岐叩拜后，直起身子，述明何意，“鄉中鄉君已與縣君談妥，其或已經將城中土地廟修繕妥當。”

“這鄉野之地，終是渺小。”

“如今世道艱難，太公為厚德之神明，望太公慈悲，庇護這符縣之地吧！”

說著，再次跪拜。

“請土地爺移駕，庇護符縣！”

眾人再次高呼，這次，卻連那外來的幾個人，卻也不住的跟隨呼喊，且不再抬頭，窺探神明。

“……可。”

便聽那供桌之上，啃食著果子的老虎沉吟著，開口出聲，那聲音沉悶，帶著些許嘶啞。

但毫無疑問，便是從那老虎口中傳出。

“既無事，照舊，這些供品已有福德。”

老虎啃完果子，從供臺上起身，緩緩落地，轉身回廟中，“服食可解小病小災。”

言罷，已是落入廟中，消失不見。

“那，那是……”

傅家之人恍惚的起身，只覺得如同經歷了一場夢一樣。

“我家幺兒病嘍，學岐，你就給我一顆果子吧，不然，幾粒生米也行啊！”

而前邊，望河鄉的鄉民已經圍聚著供桌，開始訴苦。

這邊說，家里頭有孩子病了，那邊說，自己腿腳不利索，還有的，說天太冷了，家里老夫沒準熬不過這個冬日……

便就為了那供桌上，被神靈賜福過的供品。

“傅小姐。”

而在他們愣神之際，鄉君劉牧已然從遠處，拿著幾顆砂梨過來，“若是身體有什么不適的地方，便取一顆嘗嘗吧，或是帶回去給縣君嘗嘗，也是極好的。”

“聽聞縣君腿腳不便，正巧，沒準這神靈賜福過的果子，還能緩解一二。”

“但也請傅家小姐轉告縣君，盡快將城中那土地廟騰出來，無有靈性的泥塑，便只是泥塑，有了靈性，才是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