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少林地宮的潮氣裹著鐵銹味,順著石縫滲進敖岐的鱗甲。
他盯著新崩斷的鎖鏈,月光從穹頂裂縫漏下,照亮鏈身刻著的“海神不死,媽祖不寂”八個小字——字體歪歪扭扭,像是用指尖血匆匆刻就,筆畫里還嵌著細小的珊瑚碎屑。
“原來你早就知道...”他的指尖撫過“寂”字末尾的淚滴狀刻痕,龍鱗下的心臟突然跳得厲害。
每次動用定海珠時,心口那縷若有若無的香火味,此刻竟化作清晰的畫面:
媽祖跪在礁石上,用染血的平安扣在鎖鏈上刻字,海風掀起她的鬢發(fā),露出與林默相同的紅珊瑚胎記。
“就知道你躲在這里摸魚!”
林默的聲音從地宮入口傳來,竹籃里的草藥味混著面香,瞬間沖淡了鐵銹味。
她踩著潮濕的石階跳下,斗笠歪戴在頭頂,露出沾著海沙的鼻尖,
“白天在海灘,王阿婆說看見藍光繞著漁船轉,不是你用龍息吹跑黑潮又是誰?”
敖岐慌忙轉身,尾巴尖卷起地上的碎鏈:
“誰摸魚了!我在研究鎖鏈上的符文...”
話未說完就看見她腕間的銀鱗紋路又深了些,平安扣裂痕里竟流轉著定海珠的幽藍,像有人把海水揉碎了嵌進玉里。
“別裝啦,海神仙。”
林默掀開竹籃布,青瓷碗里的媽祖面騰起熱氣,海蠣的鮮香混著蔥花味鉆進他的鼻尖,
“奶奶說,每次媽祖顯靈后,礁石上總會留下龍鱗印子——比她養(yǎng)的金毛犬爪印大多了。”
敖岐的耳尖瞬間紅透,龍爪不自在地蹭了蹭鼻尖:
“那是...那是定海珠自己飄過去的!”
眼睛卻誠實盯著碗里的海蠣丸,三百年沒嘗過的味道,比記憶里的還要鮮香。
林默突然湊近,盯著他鎖骨處的鎖痕:
“昨晚用血祭時我發(fā)現,你的鎖痕在吸收祈愿燈的光。”
她的指尖懸在他皮膚上方,銀線無意識地纏上他的龍鱗,
“秘卷里說,雙生結界是'人神血脈相連,香火與龍息共生',原來真的是字面意思?”
敖岐猛地后退,尾巴尖掃到身后的鎖鏈:
“三百年前她掰碎平安扣,把半塊神玉融進定海珠。”
他盯著地面上媽祖虛影留下的腳印,聲音突然輕下來,
“她說,'敖岐,定海珠以后就是你的新鱗片,閩都百姓的祈愿,會像海水一樣永遠推著你往前。'”
林默突然想起潮音洞幻境里的場景:媽祖跪在幼龍面前,平安扣碎成兩半時,玉屑紛紛鉆進幼龍的鱗甲。
她看著敖岐腕間若隱若現的銀線紋路,突然明白那是神器融合時的印記:
“所以每次我用傀儡戲,其實是在喚醒她藏在平安扣里的神識?就像你能看見她的記憶碎片...”
“不止如此。”
敖岐接過她遞來的湯匙,碗底的紅珊瑚刻紋硌著掌心,
“當百姓焚香時,平安扣會把祈愿轉化成神力,通過雙生結界傳給定海珠——”
他突然指向林默的手腕,那里的銀鱗正與他的龍鱗同步發(fā)光,
“而你的身體,就是結界的活錨點。”
海風從地宮裂縫灌入,帶著媽祖廟的晨鐘響。林默看著他低頭吃面的模樣,銀發(fā)垂落遮住眼尾的銀藍紋路,突然發(fā)現這個傳說中被封印的海神,此刻像極了巷口偷吃糖的少年:
“其實你早就知道媽祖的心意,對不對?從看見傀儡戲里的記憶開始,你就知道她不是要困住你...”
敖岐的湯匙突然頓在半空,面湯里倒映著他泛紅的眼角:
“三百年里,我無數次詛咒她的背叛,卻在每次定海珠變弱時,本能地朝向媽祖廟的方向。”
他盯著碗底的紅珊瑚,那形狀與他龍角斷裂處長出的肉芽分毫不差,
“直到看見你,看見平安扣在你掌心發(fā)光,才敢相信,她真的把自己的一半,藏在了人間。”
林默突然掏出片銀鱗,那是昨晚戰(zhàn)斗時從他尾尖蹭到的:
“奶奶說,湄洲島的孩子出生時,若有紅珊瑚胎記,就是媽祖選中的護海人。”
她把銀鱗放在他掌心,鱗片與龍鱗發(fā)出細微的共鳴,
“現在我才明白,所謂雙生結界,從來不是鎖鏈加玉扣,而是你和她,還有所有相信護海傳說的人,一起織就的網。”
地宮深處突然傳來水流聲,那是暗河重新貫通的聲音。敖岐看著林默發(fā)間晃動的銀簪——三百年前他送給媽祖的成年禮,此刻正吸收著定海珠的光芒,簪頭的珊瑚珠竟與她耳后的胎記完美契合:
“接下來去九鯉湖找定海神針,可能會遇到更厲害的海煞。”
他突然變回半龍形態(tài),龍爪輕輕護住她的肩膀,
“這次...別再硬撐著催動傀儡戲,你的平安扣裂痕,比我想象中深。”
林默看著他眼中倒映的自己,平安扣上的裂痕確實更深了,但每道裂縫里都流轉著銀藍光芒,像星星碎在了玉扣里:
“放心啦,我有秘密武器——”
她晃了晃竹籃里的油紙包,
“張婆婆新烤的芝麻糖,還有奶奶手抄的《護海樂譜》,據說能讓傀儡戲偶聽懂龍語哦!”
敖岐忍不住笑出聲,龍尾卷起她的腰,化作流光沖向地宮出口:
“先說好,到了九鯉湖,我只負責破水簾洞,不負責背你過河。”
話雖這么說,卻在經過暗河時,用龍鱗替她擋住了濺起的水花,鱗片下的心跳,比潮音洞的浪聲還要快上三分。
地宮之外,湄洲島的晨霧正在消散,媽祖廟的香火混著漁民的號子聲飄來。
敖岐看著林默腕間與自己同步發(fā)光的銀鱗,突然明白,百年禁錮最痛的從來不是鎖鏈,而是聽不見人間的煙火聲,聞不到那個會扎傀儡戲、會塞芝麻糖的人身上的陽光味。
“敖岐,你看!”
林默突然指向海面,朝陽初升處,千萬盞祈愿燈正順著潮汐漂向遠方,每盞燈上都畫著小小的龍鱗與平安扣,
“漁民們說,這是給海神與媽祖的謝禮。”
他望著那些閃爍的燈光,突然想起三百年前媽祖說過的話:
“敖岐,等我們老了,就坐在礁石上看潮起潮落,看漁民們的燈火,像星星落在海里。”
現在,星星真的落在了海里,而他身邊,正站著那個讓傳說重新開始的人。
海風掀起林默的衣角,露出與他鎖痕位置相同的紅珊瑚胎記。
敖岐突然發(fā)現,他們的影子在晨光中交疊,竟與地宮壁畫上媽祖與海神并肩的姿態(tài)一模一樣。
原來有些真相,早就藏在每道鎖痕、每片銀鱗、每盞祈愿燈里,只等潮聲響起時,被兩個跨越百年的人,重新聽見。
“走啦,海神仙,”
林默拽著他的龍爪往祖廟方向跑,
“喝完八卦井的水再出發(fā),奶奶說那井水能讓定海珠的光更亮哦!對了,你猜我在面里加了什么?除了海蠣丸,還有...”
敖岐任由她拽著跑,聽著她嘰嘰喳喳的聲音,突然覺得三百年的黑暗,不過是為了此刻的晨光——
帶著媽祖面的鮮香、芝麻糖的甜膩,還有那個像小太陽般的姑娘,把他從深海的孤寂里撈出來,重新扔進人間的煙火里,讓龍息與香火,終于有了共同的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