湄洲灣的夜幕被血月染成鐵銹色,海浪拍打著礁石,像在為即將到來的惡戰擂鼓。
林默站在「湄嶼潮音」最高處,二十四根銀線在指尖翻飛,二十四具傀儡戲偶依次落地,化作手持不同樂器的二十四節氣神像——春神執柳琴,夏神握節令鼓,秋神捧嗩吶,冬神扛銅鑼,衣擺上的金粉在血月下泛著微光。
“敖岐!你的龍尾借我當鼓點!”
她沖盤旋在頭頂的銀藍色龍影晃了晃平安扣,
“按照《護海秘卷》說的,咱們得踩著潮汐節奏催動結界!”
敖岐甩尾拍向海面,濺起的浪花差點打濕她的斗笠:
“你以為我是你家后院的石磨盤?”
話雖這么說,尾尖卻乖乖地隨著潮聲擺動,銀弦與她的銀絲發出共振,在礁石周圍織出半透明的音波屏障。
血月升至中天時,黑潮終于涌來。千萬條觸手從海底竄出,每條都裹著珊瑚骨刺,腥臭味比爛了三天的魚市還要刺鼻。
林默捏緊銀線,節令鼓神像率先揮動鼓槌,“咚——”的巨響震得礁石發麻,音波化作青色光刃,將最前排的觸手齊刷刷削斷。
“好樣的!接著來《谷雨采茶調》!”
她笑著甩出銀線,春神柳琴緊跟著奏響,音符化作嫩芽狀的光刃,專門切割觸手的再生節點。
敖岐看著她在礁石上蹦蹦跳跳的模樣,突然想起三百年前媽祖在戰船上唱漁歌的場景,同樣的眼尾淚痣,同樣的銀線翻飛,連唇角的小梨渦都一模一樣。但黑潮遠比想象中難纏。被斬斷的觸手在血水中迅速重生,骨刺上的紫珊瑚竟吸收了血月的力量,變得比玄鐵還要堅硬。
林默的銀線漸漸有些跟不上節奏,鼻尖沁出細汗,平安扣上的銀鱗紋路卻愈發清晰,像有人用月光在玉面上重新描了幅護海圖。
“小心!”
敖岐突然俯沖,龍身擋在她面前。三根珊瑚骨刺“噗嗤”穿透他的背鰭,銀藍色的龍血滴在平安扣上,竟讓灰霧中的紋路瞬間亮如白晝。
林默看見他傷口處迅速長出紅珊瑚般的肉芽,每顆肉芽都泛著媽祖廟香火的暖意,突然想起秘卷上的記載:
“海神之鱗承媽祖香火,遇劫重生時現珊瑚赤。”
“疼嗎?”
她伸手想觸碰他的傷口,卻被敖岐用龍爪輕輕拍開。他甩尾擊碎襲來的觸手,定海珠在掌心發出不穩的藍光:
“別分心!用你的血祭激活定海珠!”
龍瞳映著她焦急的眉眼,突然發現她發間的銀簪正在吸收自己的龍血,簪頭的定海珠碎片竟與他的鎖痕產生共鳴。
林默咬牙咬破指尖,鮮血滴在定海珠的瞬間,平安扣發出清越的鳳鳴。兩人的血珠在礁石上交融,海面突然浮現出閩都地圖的光影,每個漁村上方都升起金色護盾,那是漁民們連夜焚香點燃的祈愿燈,在血月下連成一片璀璨的燈海。
“原來雙生結界的力量,真的來自百姓的祈愿...”
她看著地圖上閃爍的光點,突然想起奶奶在媽祖廟前說的話:
“媽祖的神力,從來都藏在每碗熱湯、每盞漁燈里。”
敖岐的龍尾突然卷住她的腰,將她拎到更高的礁石上,避開了從下方偷襲的觸手。
“現在換你聽我的指揮!”
他的龍嘯混著節令鼓的余韻,
“用《十音八樂》里的《鎮海平瀾調》,讓祈愿燈化作英靈虛影!”
林默恍然大悟,銀線猛地甩向海面。二十四尊神像同時變換姿勢,奏響閩都最古老的護海樂章。
千萬盞祈愿燈應聲飛起,在半空聚成無數半透明的身影——有揮劍的抗倭將士,有撒網的漁民,甚至還有抱著幼龍的媽祖虛影,每個人手中都拿著不同的護海神器。
“是歷代護海英靈!”
她看著虛影們沖向黑潮,突然發現媽祖虛影手中捧著的,正是三百年前掰碎的平安扣,“敖岐,你看!他們的力量,全來自百姓的記憶!”
敖岐卻盯著血月中央的漩渦,那里正凝聚出巨大的海煞虛影。虛影身著倭寇甲胄,面容與三百年前被媽祖擊敗的海妖首領一模一樣,甲胄縫隙里溢出的黑潮,竟在模仿閩都漁民的哭號聲。
“原來是你!”
敖岐的龍瞳縮成細縫,認出了虛影眉心的紫珊瑚印記,
“當年沒徹底凈化的海煞殘魂,竟然寄生在倭寇怨念里!”
海煞虛影發出刺耳的尖嘯,觸手突然暴漲十倍,每根都纏著漁民的祈愿燈。
林默看見燈光明滅間,竟有虛影開始消散,急得直跺腳:“他們在吞噬祈愿之力!敖岐,用定海珠照甲胄縫隙,那里肯定藏著核心!”
敖岐化作流光沖向虛影,龍爪攥緊定海珠:“林默,用你的銀線纏住他的手腕!那是甲胄唯一的破綻!”
他沒說的是,那處破綻的位置,正是當年媽祖用銀弦劃傷海妖的舊傷。林默的銀線比閃電還快,在虛影揮刀的瞬間纏住其手腕。傀儡戲偶化作媽祖持燈的虛影,燈芯正是她剛才滴落的血珠:
“閩都的子民啊,借你們的勇氣一用!”
祈愿燈突然爆發出強光,每個光點都化作漁民們憤怒的虛影,揮著魚叉、船槳砸向海煞。敖岐趁機將定海珠塞進甲胄縫隙,藍光與平安扣的銀光同時炸裂,海煞虛影發出不甘的怒吼,甲胄碎成萬千片,露出里面裹著的、刻滿詛咒符文的海妖核心。
“原來核心是塊怨念凝成的骨片...”
林默看著骨片上的倭寇文字,突然想起潮音洞幻境里的殘卷,
“敖岐,用你的龍血!當年媽祖就是用自己的血封印的它!”
敖岐沒有猶豫,龍爪劃過胸口,銀藍色的血珠滴在骨片上。
骨片發出“滋滋”的響聲,符文迅速褪色,露出底下刻著的“護海”二字——正是媽祖的筆跡。
血月突然褪去血色,海面恢復平靜。林默癱坐在礁石上,看著敖岐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紅珊瑚肉芽漸漸變成銀藍色鱗片:“原來你剛才說的'喚醒英靈',其實是讓百姓看見自己的力量?”
敖岐化作半人半龍形態,坐在她身邊,指尖輕輕碰了碰她腕間的銀鱗:“媽祖曾說,護海結界最堅固的地方,從來不是神力,而是人心。”
他望著遠處歸來的漁船,每艘船頭都亮著媽祖燈,
“剛才那些虛影,都是漁民們心底的勇氣凝成的。”
林默突然掏出塊芝麻糖,發現糖紙已經被血月的熱氣烘得發軟:
“給你,慶功糖。”
看著他耳尖發紅地接過,突然想起幻境里幼龍蹭手心的場景,
“其實你剛才擋在我前面的時候,尾巴尖都在發抖,怕疼嗎?”
“胡、胡說!”
敖岐猛地轉頭,卻看見她平安扣上的銀鱗紋路,已經與自己的龍鱗完全同步,
“我只是...只是怕你摔碎了定海珠!”
海風帶來媽祖廟的鐘聲,混著漁民們的歡呼聲。兩人相視而笑,沒注意到他們交疊的影子,正與礁石上媽祖和海神的浮雕漸漸重合。血月雖已褪去,但閩都海域的上空,千萬盞祈愿燈仍在閃爍,那是百姓們用信念點燃的護海明燈,也是雙生結界最堅固的壁壘。
“下一站該去哪兒?”
林默晃了晃平安扣,玉扣表面浮現出九鯉湖的方位,
“秘卷說定海神針在九鯉湖,要不要順路去嘗嘗湖邊的糖心藕?”
敖岐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睛,突然覺得血月之夜的苦戰,不過是漫長護海路上的小插曲。
他甩了甩恢復如初的龍尾,尾尖卷起她的斗笠:
“先說好,我只負責打海煞,不負責拎糖盒。”
話雖這么說,卻在她不注意時,用定海珠的光芒將掉落的芝麻糖渣小心地收進了鱗片。潮聲漸歇,湄洲灣的海面倒映著萬千星光。
林默摸著平安扣上的銀鱗紋路,突然明白,雙生結界的真正力量,從來不是封印與被封印,而是像眼前的海水與礁石——海水護著礁石不被烈日灼傷,礁石擋著海水不被狂風吹散,在潮起潮落間,共同守護著這片充滿煙火氣的土地。
而屬于他們的故事,正隨著血月的褪去,在漁民們的歡呼與祈愿聲中,翻開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