湄洲灣的夜浪拍打著礁石,像在給莆仙戲的弦樂打拍子。
敖岐正甩尾擊碎第十根黑潮觸手,忽覺識海深處“嗡“地一響,熟悉的《護海調》調子竟從林默的銀線里鉆了出來,弦音裹著金粉直撲眉心。
“不好!是傀儡戲的...記憶囚籠!”
他剛想閉目凝神,眼前突然天旋地轉。
龐大的龍身像被抽走了力氣,鱗片一寸寸縮小,銀藍色的龍尾蜷縮成幼貓大小,等回過神,已變回三百年前的幼龍形態,爪子上還掛著半片沒崩掉的鎖鏈。
“啪嗒”一聲,幼龍形態的敖岐摔在礁石上,尾尖的銀弦還滴著血。抬眼就看見媽祖虛影蹲在面前,染血的平安扣泛著柔光,指尖捏著的銀線正是三百年前他咬碎的那根。
“別怕,傷口很快就好。”虛影的聲音帶著湄洲島特有的軟糯,像摻了媽祖面里的海蠣湯,
“當年你替我擋下海妖的毒刺,疼得在沙灘上打滾,還是我用銀線給你縫的鱗甲呢。”
敖岐想怒吼“誰要你可憐”,出口卻變成幼龍特有的“啾啾”聲,氣得爪子直刨礁石。
更要命的是,虛影手中的平安扣剛碰到他額間的鎖痕,三百年前的記憶就像開了閘的海水——海嘯夜,他護著漁船被海妖劃傷,媽祖蹲在礁石上給他包扎,發簪掉進海里也顧不上撿,只顧著用平安扣給他焐傷口。
“騙子...”他委屈地甩甩尾巴,卻看見虛影從平安扣里取出銀線,每根線尾都系著小鈴鐺,正是當年媽祖哄他吃藥時掛在珊瑚枝上的那串。
銀線穿過斷裂的鱗甲,竟發出芝麻糖融化般的滋滋聲,疼意化作暖意漫遍全身。
畫面突然切換,沙灘上飄來陣陣面香。無數漁民捧著媽祖面跪在海邊,供桌上的瓷碗騰起白煙,碗底都刻著小小的龍鱗紋。扎著雙髻的小姑娘跌跌撞撞跑過來,手里的平安扣晃得像小月亮:
“海神哥哥!奶奶說你受傷了要吃面,這碗有三個海蠣丸哦!”
那是六歲的林默,發間還別著他送的珊瑚發卡。
敖岐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幼龍形態蹭著小姑娘的手心,尾巴尖卷起她的袖口,露出腕間與自己鎖痕一模一樣的紅珊瑚胎記。
更丟臉的是,記憶里的自己竟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像只被順毛的大貓。
“這不可能!”
他終于找回聲音,卻是帶著哭腔的幼龍音,“我當年明明是...是在裝睡!”
爪子無意識地蜷曲,想起小姑娘掌心的溫度,和媽祖的一模一樣,都是帶著陽光味的暖。虛影突然消散,金粉落在他的幼龍鱗片上,像撒了把碎星星。
林默氣喘吁吁地跪在面前,銀線還在指尖發抖,平安扣上的灰霧不知何時變成了銀藍色,像揉碎了的海面月光。
“原來你不是海煞...”
她盯著地上巴掌大的幼龍,發現他額間的鎖痕在流血,傷口周圍竟泛著和自己平安扣一樣的微光,
“你是...海神敖岐?那個被媽祖封印在南少林的...”
“住口!”
敖岐炸著鱗片往后退,尾巴卻不小心掃到她的繡花鞋,
“誰、誰要被你認出來!我只是...只是暫時借用幼龍形態!等恢復力量,定海珠能把你整個礁石炸成煙花!”
話雖這么說,卻乖乖地任由林默掏出繡著紅珊瑚的帕子,輕輕擦拭他額間的血跡。
帕子上繡著的“平安”二字,正是媽祖當年的筆跡。他突然想起,三百年前每次受傷,媽祖都會用這樣的帕子給他擦血,邊擦邊念叨:“敖岐的鱗甲最漂亮了,可不能留疤呀。”
“疼嗎?”
林默的指尖懸在他鎖痕上方,猶豫著不敢落下,
“奶奶說幼龍的鱗片比珍珠還軟,摸起來像...像剛出鍋的媽祖面里的魚丸。”
敖岐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你、你比喻能不能像樣點!”
尾巴卻誠實地攤開,露出最脆弱的腹鱗,那里還留著三百年前鎖鏈勒出的淺痕,
“不過...你帕子上的珊瑚香,和她當年用的一樣。”
海風突然送來媽祖廟的晚鐘,林默趁機把幼龍抱進懷里,發現他的體重和自家養的橘貓差不多,鱗片下的心跳快得像鼓點:“原來海神也會害怕呀?”
她戳了戳他的小爪子,“剛才在識海里,你看見自己蹭我手心時,尾巴尖都蜷成小問號了。”
敖岐的幼龍臉瞬間紅透,連鱗甲都泛出粉紅:“那是...那是記憶碎片的幻術!”
爪子卻緊緊揪住她的袖口,生怕被丟進海里,
“再說了,你小時候抱我那么緊,我不蹭蹭怎么掙脫?”
兩人誰也沒注意到,平安扣與定海珠此刻正貼在一起,在幼龍鱗片上投下小小的光影。
光影里,媽祖和海神的虛影背靠背坐著,中間是捧著平安扣的小姑娘,像極了湄洲島流傳千年的護海圖。
“對了!”
林默突然想起什么,從懷里掏出塊芝麻糖,“
給你,壓驚。剛才在礁石縫里撿到的,沒被黑潮污染哦。”
敖岐盯著糖塊上沾著的細沙,突然鼻子發酸。
三百年前,媽祖也是這樣,每次打完海妖都會塞給他芝麻糖,說甜能壓住血腥味。他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香甜的味道混著海風在舌尖炸開,竟和記憶里的一模一樣。
“好吃嗎?”
林默托著下巴看著他,發現幼龍吃東西時,額間的鎖痕會發出微光,和平安扣的節奏一致,
“奶奶說,當年媽祖總帶著糖去喂海里的小動物,后來才知道,是給你這個貪吃龍準備的。”
“才不是貪吃!”
敖岐氣鼓鼓地甩尾巴,卻把糖塊往爪子里攏了攏,
“只是...只是定海珠需要甜的力量。”
話未說完,突然聽見遠處傳來漁民的驚呼,黑潮竟在退去的海面留下了發光的足跡,像有人用銀線在海面畫了幅地圖。
林默站起身,幼龍乖乖地趴在她肩頭:“走啦,海神仙,去看看黑潮留下了什么寶貝。不過先說好了,”她戳了戳他的小角,“以后不準再用尾巴掃我的傀儡戲偶,它們都是用祖廟梁柱的木屑扎的,金粉還是老廟祝偷偷給的呢。”
敖岐趴在她肩頭,看著她發間晃動的銀簪——那是三百年前他送給媽祖的,后來斷在封印里,沒想到竟出現在這個小姑娘頭上。
海風掀起她的鬢發,露出耳后紅珊瑚胎記,和他龍角斷裂處長出的肉芽一模一樣。礁石下的海水里,被凈化的黑潮正化作點點熒光,每點熒光里都映著剛才的記憶碎片:
幼龍蹭著小姑娘的手心,小姑娘笑著喂他吃糖,媽祖虛影站在礁石上,眼里滿是溫柔。
原來三百年的封印,不是禁錮,而是把最珍貴的記憶,藏在傀儡戲里,等著某天,有人帶著平安扣,來解開這場跨越時光的誤會。
“林默。”
敖岐突然開口,幼龍聲音里帶著從未有過的認真,
“你帕子上的紅珊瑚,借我包糖好不好?”
“不給!”
林默笑著跑向海灘,肩頭的幼龍隨著步伐一顛一顛,
“除非你答應我,以后打架時讓我騎在你龍角上,這樣我的傀儡戲就能飛得更高啦!”
海風卷著潮聲,把兩人的笑聲送向湄洲島。
礁石上,平安扣與定海珠的光芒交纏成小小的漩渦,將剛才的記憶碎片小心收起,就像媽祖當年收起他的幼龍鱗片,等著在某個潮起的清晨,讓這些溫暖,重新在閩都的海岸上,開出最亮的祈愿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