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潮像團活過來的墨汁，將月光絞碎在海面。
林默的銀絲剛在礁石周圍織成漁網般的防護網，眼前突然藍光一閃，敖岐的龍尾裹挾著碎礁片劈頭砸落，帶起的風壓刮得她斗笠歪到后腦勺。
“哇呀！偷襲可不是海神仙該干的事！“
她抱著傀儡戲偶就地翻滾，礁石地面在撞擊中裂開蛛網般的紋路，黑潮灌進裂縫的瞬間發出“滋滋“的灼燒聲，仿佛海水里摻了滾燙的鐵砂。
敖岐的龍爪攥著定海珠懸在半空，幽藍光球映出少女鼻尖沾著的礁石碎屑：“誰跟你玩過家家？“尾巴卻不自在地甩向海面，濺起的浪花恰好幫她沖掉了裙擺上的黑泥。
林默趁機抬頭，這才看清他的真容：銀藍色龍鱗在黑暗中泛著熒光，每片鱗甲邊緣都鑲著細如發絲的金線，像凝固的月光。
最特別的是他眼尾那抹銀藍，竟與自己平安扣上逐漸浮現的龍鱗紋路一模一樣。
“定海珠！“
她突然指著他掌心驚呼，玉墜在胸前發燙，“奶奶說這珠子能鎮住千尺浪，怎么被你攥成了溜溜球？“
敖岐差點被口水嗆到：“你見過會發光的溜溜球？“
話雖這么說，卻忍不住把定海珠往掌心攏了攏——三百年沒人敢這么跟他說話了，上一個這么膽大的，還是總把他當貓擼的媽祖。
平安扣與定海珠的光芒突然相撞，海面炸開碗口大的七彩光霧，像有人把星星揉碎撒進了海里。
林默的傀儡戲偶在光霧中“噼啪“作響，金粉簌簌掉落，露出底下由銀弦和媽祖廟老榕樹根須編成的骨架，竟漸漸幻化成媽祖的虛影。虛影掌心托著的，正是百年前被敖岐咬碎的銀弦碎片。
每片碎片都泛著暖金色的香火光，湊近能聽見細細的漁歌號子，那是閩都漁民世代相傳的祈愿聲。
“你...“
敖岐的龍爪懸在半空，喉間突然發緊。
虛影眼中的悲憫像把鈍刀，輕輕劃開他三百年的怨氣——這雙眼睛，他在海底被鎖鏈困住的每個月圓夜都會夢見，帶著咸澀的海風和媽祖廟的燈火，比定海珠的光還要溫暖。
林默趁機甩出銀絲，在他四周織成菱形光網。傀儡虛影抬手輕揮，光網竟化作數千條銀鱗小魚，魚嘴張開時露出細小的光刃，繞著他的龍身跳起了圈舞。
“嘗嘗我的「莆仙戲魚陣」！“
她叉腰大笑，沒注意到平安扣上的灰霧正順著銀線爬向指尖，在月光下竟變成了細小的龍鱗，
“當年媽祖用這招困住過三百歲的老海龜精呢！“
敖岐看著繞圈的小魚，突然想起三百年前被媽祖騙去曬鱗時，她也是用這種戲耍的腔調說
“別動，給你編個珊瑚發簪“，結果轉頭就把鎖鏈套上了他的龍角。
尾巴本能地甩向礁石，卻在即將掃到林默時猛地收力，龍爪甚至虛虛地護住了她的頭頂。
“笨蛋！躲啊！“他怒吼著撞開襲來的黑潮觸手，卻看見少女眼中倒映著自己的龍形，沒有恐懼，只有探究和...一絲讓他心跳漏拍的暖意。
這種眼神，上次看見還是在媽祖抱著他躲避海妖追擊時。兩人的神器再次相撞，這次卻沒發出巨響。定海珠的幽藍與平安扣的銀白像兩股清泉交融，在海面拼出半幅閩都地圖。
那些被黑潮吞噬的漁村上方，正亮起黃豆大的金色光點，像有人把媽祖廟的燭火摘下來，撒在了波濤之上。
“看！是漁民的祈愿燈！“
林默突然抓住他的龍爪，指尖的龍鱗與他的鱗甲相觸，竟讓地圖邊緣浮現出紅珊瑚般的紋路，“奶奶說每個光點都是一戶人家在焚香，原來真的能激活結界！“
敖岐盯著相觸的爪尖，發現她掌心的紋路竟與媽祖的平安扣完全吻合。三百年前的記憶突然翻涌：海嘯中，媽祖就是用這樣的掌心貼著他的龍鱗，將平安扣的神力渡進他體內，那時她的聲音輕得像海風：“敖岐，我們的力量合在一起，就能護好這片海。“
“放手！“
他猛地撤回爪子，耳尖卻紅得比珊瑚還要鮮艷。
定海珠在掌心瘋狂打轉，倒映出林默發間晃動的銀簪——那是三百年前他送給媽祖的成年禮，刻著東海龍宮的潮汐紋。黑潮突然發出不甘的尖嘯，萬千觸手裹著礁石碎塊再次撲來。
林默看見敖岐的龍鱗上還沾著自己剛才蹭到的金粉，突然想起懷里還揣著半塊芝麻糖：
“接著！打贏了給你當戰利品！“
糖塊在空中劃出銀亮的弧線，敖岐鬼使神差地用龍爪接住。芝麻的香氣混著海風涌進鼻腔，他突然記起這是媽祖生前最愛的零嘴，每次去人間都會揣上十塊八塊，藏在珊瑚發簪的暗格里。
“別分心啊喂！“
林默的銀線突然纏住他的龍尾，將他拽出黑潮的包圍圈，
“用你的定海珠照照那些觸手，我看見里面有...有倭寇的軍旗！“
敖岐這才注意到，黑潮深處竟漂浮著破爛的倭旗，旗面上的海浪紋與當年海妖的印記一模一樣。
三百年前，正是他與媽祖聯手擊潰了這群試圖污染閩都海域的侵略者，難道他們的殘魂至今仍在興風作浪？
“林默，把傀儡戲偶借給我！“
他突然開口，龍尾拍擊海面激起十丈浪花，“用《護海調》的調子，我要喚醒當年的戰斗記憶！“
林默眨了眨眼，突然露出狡黠的笑：“叫聲林默姐姐就借你～“
話雖這么說，指尖卻熟練地甩出銀絲，傀儡戲偶在半空化作媽祖持劍的虛影，金粉裙擺上的紅珊瑚紋路竟與敖岐尾尖的銀弦同步發光。
“你...“
敖岐看著虛影遞來的銀弦碎片，突然發現林默的平安扣上，灰霧已經完全退去，露出里面與定海珠一模一樣的核心——原來從相遇開始，兩件神器就在尋找彼此的碎片。
當定海珠的光芒與傀儡虛影手中的銀弦相觸，海面突然升起十二座燈塔，每座燈塔上都映著閩都漁民抗倭的剪影。黑潮在強光中發出哀鳴，觸手紛紛炸裂，露出里面裹著的、早已腐爛的倭寇甲胄殘片。
“原來黑潮是靠怨念凝聚的！“
林默看著甲胄上的銹蝕紋路，突然想起祖廟壁畫上的場景，
“媽祖當年并沒有消滅他們，而是用結界將殘魂封在了海底！“
敖岐盯著逐漸消散的黑潮，突然注意到林默的指尖已完全覆上了銀鱗，與他的龍爪幾乎一模一樣。而她自己卻渾然不覺，正蹲在礁石上收集金粉剝落的傀儡戲偶，嘴里還哼著走調的《護海調》。
“喂，小丫頭。“
他化作半人半龍的形態，蹲在她身邊，指尖輕輕碰了碰她手背上的鱗甲，“你知道自己的平安扣，為什么能召喚媽祖虛影嗎？“
林默抬頭，恰好對上他眼中未褪的幽藍：“奶奶說，我是媽祖的轉世靈童。“
她晃了晃平安扣，里面的碎片與定海珠發出共鳴，“不過現在看來，更像是...你和媽祖的神力，在我身上重逢了。“
海風突然轉了方向，帶來媽祖廟晨鐘的聲音。
黑潮徹底退去的海面，漂浮著無數閃著微光的祈愿燈，像給大海綴滿了星星。敖岐看著身邊哼歌的少女，突然發現她耳后竟有個紅珊瑚形狀的胎記，與他龍角斷裂處長出的肉芽一模一樣。
“給你。“
林默突然塞給他塊完整的芝麻糖，“剛才的戰斗獎勵。不過說好了，下次不準用尾巴掃我礁石上的傀儡戲臺，那些木屑可是我從祖廟梁柱上撿的！“
敖岐捏著糖塊，突然笑出聲。三百年的禁錮，原來就是為了等這個敢跟他討價還價的小丫頭，等兩件神器在時光里重逢，等媽祖未說完的約定，在湄洲灣的潮聲里，重新長出新的枝椏。
礁石下的海水里，被定海珠凈化的倭寇甲胄殘片正化作細沙，其中一片殘片上，隱約可見當年媽祖刻下的小字：
“敖岐，若我不在，便讓海風替我，陪你看每一次潮起潮落。“
而此刻的礁石上，一人一龍并排坐著，平安扣與定海珠的光芒交織成小小的結界，將海風里的咸澀與糖塊的香甜，都裹進了這個注定不平靜的夜晚。
有些故事，早在三百年前就埋下了伏筆，而他們的篇章，才剛剛翻開帶著墨香的第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