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在雪晶上泛著冷光，衣衫間早已被血污浸成硬殼，王衍瞇眼望向天際，踉蹌著沿日出的方向挪動，每一步都在雪地上拖出蜿蜒的裂痕。

霜霧吞沒了王衍的喘息，在行走了大約一個時辰，當睫毛被寒氣粘成冰簾時，終于望見一道覆雪的砂石路。

“終于……終于看到路了！”

聲音被西北風撕成碎片，希望壓垮了最后的精神，疲憊的身體到達了極限。

王衍只覺得眼前一黑，世界再次陷入了寂靜。

不多時，遠處傳來“咯吱咯吱”的碾雪聲，黑鬃戰馬鐵蹄破開雪幕，玄甲衛隊拱衛的鎏金馬車碾過凍土。

為首將領遠遠地看到了一個人形，抬手制止了身后前進的隊伍。

只見他馭馬上前，在即將靠近時勒韁駐馬，從馬匹身上一躍而下，鹿皮靴尖隨意挑開雪堆下蜷縮的人形。

“還剩口氣。”他皺眉退開半步，甲胄鱗片撞出冷硬的譏誚，“真是晦氣。”

確定對方不是刺客后，將領打出了特殊的信號，示意車隊繼續前進。

細雪從鎏金車廂上滑落，黑馬踏碎薄冰，再次朝著東北方前進。

車輪碾過王衍身側雪地，起伏的地面讓車廂內的銅鈴發出清越的聲響，緙絲車簾忽被朔風掀起。

窗外的一幕映入眼簾，執筆的少女腕間輕顫，筆尖朱砂滴落畫絹，在細膩的宣紙上快速暈開，破壞了整幅畫的美感和協調。

“停車。”

威嚴又帶著幾分青澀的聲音從車廂內傳出，周圍護衛的士兵緩緩停下了腳步。

車廂內，閉目養神的男人睜開了炯炯有神的雙目，那雙妖艷的血瞳帶著別樣的魅力。

“阿妹，怎么了？”

少女秀眉緊蹙，纖細的指尖挑開車簾，望向了暴尸荒野的王衍，感慨道，

“兄長，這里與鳳翔不一樣，百姓們活在刀刃與寒霜之間，甚至連死后都要被野狗分食。”

李茂貞順著妹妹的目光看去，眼神并沒有因為路邊的死人而有任何變化，“這就是亂世，阿妹你要學會往前看。”

“可他們本可以不死。”少女再次轉頭，望向了雪地中的尸體，“若連入土為安都成奢望，這世道與煉獄何異？”

話音未落，少女已掀開錦被，披上了厚重的狐裘披風，走下了溫暖的馬車。

望著妹妹的背影，李茂貞低笑一聲，“真是慣壞了。”

余光瞥見少女小心翼翼托起那人頭顱，抬手揮退了欲上前阻攔的親衛，既然自己做出了選擇，那么剩下的事情也要自己完成。

就在李茂貞等著妹妹宋云姬服軟時，耳邊再次傳來了妹妹喜悅的聲音。

“兄長，這個人還活著。”

李茂貞眉頭微皺，緩步走到了妹妹的身邊，望著她抱著那個將死之人，不悅地說道，“你這般抱著他，成何體統。”

聽到兄長呵斥自己，還未成長為岐王的小女帝當即就有了脾氣，梗著脖子反駁起來。

“兄長不是常說愛民如子嗎，既然百姓都是我的孩子了，那我抱著自己的孩子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嗎？”

李茂貞被自家妹妹噎了一下，直接拂袖轉身，欲要離開時耳邊再次傳來妹妹的聲音。

“兄長，別忘了圣上讓你來長安是受封的，如果對百姓視而不見，那就是你這個鳳翔節度使的失職。”

李茂貞離開的腳步停在原地，冷哼了一聲，“既如此，那你就救吧！”

“連……（謝謝，兄長）我這個兄長的話都不聽了。”

望著妹妹麻利的動作，李茂貞也是黑了臉，自己就不應該放縱她的。

眼見妹妹把一個血人背入了馬車，李茂貞抬起的手也是無助的落下。

“取我馬來！”李茂貞哼了一聲，對著身旁的副官說道。

眼不見為凈！

待王衍醒來時，風聲已經被隔在了車外，身上的寒意也被火爐驅散，只不過眼皮還是有些沉重，耳邊能聽到木柴燃燒的噼啪聲和怪異的沙沙聲。

王衍努力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挪動僵硬的身體，發出了一聲細微的呻吟。

“你醒了？”

一道飽含驚喜的女聲響起，王衍努力睜開眼睛，看到了一旁身著宮緞紅裳，紅繩抹額，眉心有著花鈿的靚麗少女。

而那怪異的‘沙沙’聲，正是源自少女膝蓋上的畫板。

精美的雕花，身下的軟榻、身上的綾羅綢緞、腳邊的暖腿火爐，一切布置都在讓少女更加舒適，只能說貴不可言。

“我就知道兄長是騙我的，什么救不活了，果然是大騙子啊。”宋云姬對著窗外揮了揮小拳頭，好像要隔空打在李茂貞的身上。

馬車外傳來一聲冷哼，顯然是武功高強的李茂貞聽到了妹妹的抱怨。

“這是暖身的姜湯，你先喝下。”宋云姬遞上了一個小碗，示意王衍不要客氣。

王衍沒有拒絕少女的好意，只當是大家小姐見不得生死的好意施援。

看著王衍毫無防備地喝下，宋云姬的眉眼都上揚了幾分，開口問道，“如此偏僻之地，小郎君為何一身是血的倒在路邊？”

“我不記得了。”王衍搖了搖頭，九真一假地說道，“大概是遇到了仇殺吧。”

竟然是離魂癥？宋云姬眼底閃過一絲驚訝，語氣也柔和了一些，“那你還記得自己的名字嗎？”

“王衍，多謝小娘子救命之恩。”王衍大大方方的表示感謝，心中不由得感嘆這位少女的美艷，“不知道小娘子此行要去哪里？”

“長安。”宋云姬臉上帶著救人的喜悅回道。

看著心情不錯的少女，王衍猶豫地問道，“小娘子，敢問今昔是何年？”

“天復元年。”

迷茫，還是迷茫，王衍恨不得抽自己兩個嘴巴，問這個就能知道信息了？

“咳，咳！”王衍尷尬地咳了兩聲，換了一個說法，“當今圣上是？”

看到王衍問出沒有常識的問題，宋云姬也相信他確實得了離魂癥，

“當今圣上是李唐皇室的第二十位皇帝，僖宗李僇的弟弟，光化……是天復帝李曄。”

大唐？？竟然是大唐。

看著王衍震驚的表情，宋云姬噗地一下就笑了起來，看帥哥扮傻子，在那個時代都受用。

王衍回神，對著宋云姬拱手一禮，同時避開了視線，“還未請教小娘子姓名？”

“你為何不敢看我。”宋云姬眉頭一挑，沒有回答王衍的問題。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小娘子生的極美，在下害怕眼神過于孟浪。”

得了離魂癥還能如此有禮貌，當真不錯啊，而且哪個女孩不喜歡別人夸自己漂亮呢。

宋云姬表情有些得意，語氣都不自覺地輕快了幾分，“我叫宋云姬，鳳翔人。”

看著天真爛漫的少女，王衍決定賭一把，他將手探入內襯的口袋，拿出來那枚玉佩，壓低聲音問道，

“宋姑娘，這是我身上唯一的東西，不知道姑娘是否認得？”

“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