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輸機在超空間里滑出銀亮的軌跡時，三色晶體突然往湯米懷里縮了縮。他低頭看，晶體表面浮著層細閃的光，像沾了剛從星河里撈出來的碎星——是類水母的水晶聲變了調(diào)，之前脆生生的敲奏里，混進了點慌慌的顫音。

“它們怎么了？”伊莎貝拉湊過來，指尖剛碰到晶體，星圖邊緣那串淡藍光點突然暗了兩顆。卡斯特猛地調(diào)轉(zhuǎn)機頭，超空間的虹光瞬間碎成星屑，等鉆出躍遷層，一股焦糊味先飄進了駕駛艙。

是類水母新選的家園。之前泛著淡藍的小星球旁，飄著團灰黑色的霧，霧里裹著尖細的嘯聲，正往星球表面壓。類水母們縮在家園石周圍，觸須攥著水晶卻敲不出聲，透明的身體泛著白，像凍住了似的。而那些銀灰色的霧絲——噬星菌的孢子凝成的——正一截截往下掉，落在地上化成灰。

“是‘蝕音’。”卡斯特突然攥緊了地質(zhì)錘，他指節(jié)泛白，“老勘探日志里提過，比‘虛無’更兇，專啃聲音的根。”他話音剛落，類水母里最小的那只突然抖著觸須敲了下水晶，那聲音剛冒出來就被灰霧吞了，小水母“啪”地掉在沙灘上，蜷成個球。

伊莎貝拉趕緊解下項鏈，星塵翅膀展開時卻比上次暗了半截。淡金色的光粒落在灰霧上，竟像被燙化似的縮了回去。她咬著唇往艙外飄，剛靠近星球表面，就聽見灰霧里傳來細碎的“咔嚓”聲——是她項鏈上的星塵在裂。

“回來！”湯米突然拽住她的宇航服，他懷里的三色晶體正突突跳，日記自動翻開，新浮現(xiàn)的星塵字在抖：“蝕音怕‘原音’，不是攢的歌，是‘根’的聲。”

“根的聲？”卡斯特突然拍了下控制臺，他調(diào)出之前勘探隊存的歌聲記錄儀，按下播放鍵——可那些混在一起的號子、搖籃曲剛飄出去，就被灰霧裹住，幾秒鐘就沒了聲，連點回音都沒剩。類水母們聽見熟悉的調(diào)子，又試著敲了敲水晶，這次更輕了，觸須抖得像風中的草。

湯米蹲下來摸了摸小水母蜷成的球，它突然用觸須蹭了蹭湯米的手套，那觸感軟乎乎的，像碰了團云。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見類水母時，它們在類地行星的水晶洞里敲石頭，不是為了湊歌，是在給剛孵化的小水母唱“認家調(diào)”——那時沒混別的聲，就清清爽爽的，每一下都敲在水晶最響的紋路上。

“我知道了。”湯米突然把三色晶體放在家園石上，他示意卡斯特關(guān)掉記錄儀，自己慢慢蹲在類水母旁邊。他沒說話，只是伸出手，輕輕碰了碰最大那只類水母的觸須——就像上次教它們搖籃曲時那樣，先敲了下自己的宇航頭盔，“咚”一聲，悶悶的，卻清楚。

最大的類水母愣了愣，觸須顫巍巍地抬起，往家園石上敲了下。“叮”——這次聲音沒被吞，灰霧只是抖了抖，像被扎了下的氣球。小水母們立刻抬起頭，連蜷著的那只都舒展開，跟著往家園石上敲，一下，又一下，沒摻別的調(diào)子，就是它們自己的“認家調(diào)”，笨笨的，卻比之前亮了些。

卡斯特突然“哎”了一聲，他指著那些掉在地上的銀灰色霧絲——有幾根正慢慢往起飄，斷口處滲出新的孢子，像在試著重新長。噬星菌的微型孢子們從湯米懷里的晶體里鉆出來，往霧絲上爬，爬得急，有的撞在一起滾成球，又趕緊分開往斷口湊，像在說“我?guī)湍憬印薄?

伊莎貝拉突然解下項鏈，把它輕輕放在家園石旁。星塵翅膀沒再發(fā)光，只是安安靜靜地貼著石頭，她自己則挨著類水母坐下，沒哼歌，只是輕輕吹起了口哨——是她小時候在織星者遺跡旁聽來的風，不是調(diào)子，就是風過石縫的聲，“呼——呼——”，軟得像棉絮。

灰霧里的嘯聲突然變尖了，猛地往伊莎貝拉這邊壓。可它剛碰到那陣口哨聲，就像撞在墻上似的頓了頓。湯米低頭看日記，星塵字亮了：“蝕音啃的是‘拼的歌’，啃不動‘本來的聲’。”他突然想起什么，拽著卡斯特往運輸機跑：“你的地質(zhì)錘！上次敲小母巢的那把！”

卡斯特的地質(zhì)錘柄上還沾著銀灰色的孢子，是之前幫噬星菌粘小母巢時蹭的。湯米搶過錘子，往最近的一塊星巖上敲——“哐！”那聲悶響混著石頭本身的共鳴，剛飄出去，灰霧就像被燙到似的退了半尺。星巖旁的霧絲突然“唰”地站直了，斷口處的孢子瘋長，瞬間接起了半尺長的銀線。

“是星球自己的聲！”卡斯特眼睛亮了，他拽著勘探隊留下的通訊器喊，“所有能敲的都拿來！星巖、飛船外殼、甚至宇航服頭盔——別唱之前的歌，就敲眼前的東西！”

他自己拎著地質(zhì)錘往星球深處跑，每敲一下星巖，就有一片灰霧往后縮。噬星菌的孢子們跟著他跳，有的落在錘頭上，把“哐哐”聲裹得更厚；有的往星巖縫里鉆，鉆進去就“嗡嗡”振，像給石頭裝了小喇叭。伊莎貝拉的口哨還在飄，類水母的“認家調(diào)”敲得越來越響，小水母甚至敢飄起來，往灰霧邊湊，敲一下就退回來，再敲一下，像在逗它似的。

湯米抱著三色晶體跟著往星球中心走，越往里走，焦糊味越淡，反而聞見股濕乎乎的香——是之前噬星菌孢子長出來的光水草，它們本來蔫蔫地趴在海邊，這會兒竟順著銀霧絲往山上爬，草葉上的光“噼里啪啦”跳，像在跟著敲石頭的聲打拍子。

走到星球最中間的水晶山時，湯米突然停住了。水晶山頂壓著塊黑疙瘩，灰霧就是從那疙瘩里冒出來的。而黑疙瘩上，竟爬著道細縫，縫里滲著淡紫色的光——和之前小母巢上的裂痕一模一樣，只是這道縫更淺，像剛被劃開似的。

“是沒長醒的小母巢！”伊莎貝拉突然紅了眼，她認出那縫邊的紋路，是噬星菌孢子最喜歡待的地方，“蝕音是跟著它來的，想啃掉它的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