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記憶
- 荒誕詭城
- 薄情書生
- 2161字
- 2025-06-23 22:14:50
“我是誰?”
她直起身,臉上那點溫和的笑意像水汽一樣蒸發了,只剩下一種空白的平靜。
她從圍裙口袋里掏出一個東西,不是抹布,也不是鑰匙。
是一個沙漏。
巴掌大小,玻璃外殼透明,里面裝著暗紅色的砂礫。
沙漏兩頭是扭曲的黃銅框架。
此刻,它倒立著,上層的紅砂正緩慢地、一絲不茍地向下流淌,在底部積起薄薄一層。
“時間不多啦,老板。”她的聲音依舊帶著那種溫和的笑意,眼睛卻像兩口深井,映不出任何光,“沙漏漏完前,找不到門,一切就得重來。”
“你,我,這座城……都要重新洗牌。”她纖細的手指輕輕摩挲著沙漏。
邢牙盯著那不斷下落的沙粒。
“你到底是誰?”他聲音干澀,沒有得到答案,邢牙不甘心。
談春花歪了歪頭,碎花圍裙的邊角輕輕晃動。
“我?一個想活下去的人罷了。”
她向前一步,檸檬清香劑的味道撲面而來,“倒是你,老板。”
“……你真的記得自己是誰嗎?”
“我是邢牙。”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回答。
“邢牙……”談春花重復著,嘴角扯出一個極淡的、毫無溫度的弧度,“誰家父母,會給自己的孩子取這種名字?”
“我從這個名字里看不到父母的愛。”
她向前走了一步,圍裙邊緣蹭過桌面,發出細微的摩擦聲。
“你記得你父親怎么死的嗎?”她問,聲音像一片羽毛刮過耳膜,“車禍?疾病?還是別的什么意外?細節呢?葬禮上,你哭了嗎?棺材是什么顏色?”
邢牙的呼吸猛地一窒。
父親……死了很久了。
他記得葬禮上冰冷的雨水,記得母親哭暈過去,記得親戚們模糊的臉……但棺材的顏色?
他用力去想,腦子里卻只有一片灰蒙蒙的霧氣。
葬禮的場景像是隔著一層毛玻璃,只有悲傷的情緒是真實的,細節卻一片模糊。
“還有你母親,”談春花的聲音再次鉆進他的耳朵,“她是怎么病的?哪一天開始的?第一個癥狀是什么?醫生確診時說了什么?你當時……在做什么?”
邢牙的指尖開始發涼。
母親的病……是突然惡化的。
他接到電話,趕去醫院,看到的就是躺在病床上、插滿管子的母親。
之前呢?之前母親身體一直很好,偶爾咳嗽幾聲……
是什么時候開始咳嗽的?
他怎么帶她去看的第一次醫生?
醫生說了什么?
他拼命在記憶里挖掘,卻只挖到一片片斷裂的碎片,像摔碎的鏡子,映不出完整的畫面。
他只記得巨大的恐慌,和銀行卡上不斷減少的數字帶來的窒息感。
細節呢?
那些構成生活的、本該刻骨銘心的細節呢?
“你確定,你記得的‘過去’,真的是你的過去嗎?”
“嗡——”
邢牙腦子里像是有什么東西炸開了。
混亂的記憶碎片瘋狂沖撞,父親模糊的臉,母親空洞的眼神,醫院慘白的墻壁,繳費單上冰冷的數字……
所有畫面都蒙著一層灰,扭曲變形。
他記得痛苦,記得掙扎,記得自己像一頭困獸般為了母親的醫藥費拼命,卻唯獨記不清那些構成“生活”本身的、細小的、真實的瞬間。
他用力去想,卻只有一些模糊的碎片在翻攪:刺鼻的消毒水味,濃得讓人窒息,蓋過了病房里本該有的藥味;葬禮上,一把黑色的傘?不,是很多把黑傘?誰撐的傘?他站在哪里?雨……好像沒下雨?但腳下的泥土為什么是濕漉漉、黏糊糊的?他低頭,仿佛看到泥濘里陷著一只小小的、臟污的童鞋,款式很舊,卻不是他的……
畫面破碎,扭曲。
父親的臉一片模糊,只記得他下巴上似乎有一道很淺的疤,但具體位置……記不清了。
母親躺在病床上的樣子也只剩下一個蒼白的輪廓,她的眼睛……是睜著還是閉著?
她最后……說了什么?
沒有聲音,只有一片寂靜的空白。
細節呢?病因?醫生的診斷書呢?
葬禮上那些模糊面孔的名字?
他當時的感覺?是悲傷?是麻木?還是……別的什么?
一片空白。
只有一種深沉的、冰冷的空洞感,他甚至想不起老家房子的門牌號。
“想起來了嗎?”談春花的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飄來,“你連自己從哪來,要到哪去都忘了。你只是被‘它’推著走,像個提線木偶。”
“你所謂的‘母親’,真的是你母親嗎?”
“還是……某個人給你編造的一個錨點?”
“你只是需要一個理由,一個讓你能繼續走下去的理由,一個讓你分不出心去察覺自身異常的……念想?”
沙漏里的沙,無聲地流下三分之一。
邢牙后退一步,撞到了椅子。
談春花說的很多話,邢牙都置若罔聞。
可唯獨那一句……【我從這個名字里看不到父母的愛】讓邢牙心旌動搖。
已經不是第一個人提到過邢牙的名字了,陳骨也說過類似的話……
只是陳骨說,名字也許是【絕】挑選人的要求之一。
但此刻,恐懼,一種他以為自己早已失去的東西,正像院子里的藤蔓一樣,從腳底纏繞上來。
勒緊他的心臟,連指尖都在發麻。
“閉嘴!”他低吼,聲音嘶啞,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
不能待在這里。
必須離開!
邢牙轉身沖出民宿大門,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
院門在他身后“哐當”一聲撞在墻上。
他眼角余光瞥見談春花依舊站在原地,沙漏放在前臺,臉上那溫和的笑容紋絲未動。
跨上摩托車,輪胎在布滿裂紋的路面上擦出刺耳的聲音,車身射向城外。
風呼嘯著灌進領口,冰冷刺骨。
我要回去……
離開時城……
回老家去……
我的記憶,我的一切,都在那里……
天空的裂痕,昏黃的光線,歪斜的路牌,空蕩的車輛,死寂的城市。
邢牙像是個徹底被世界遺忘了的人,唯一一個能說話的,只有談春花,但對方又明顯太過可疑。
他朝著記憶中的高速入口狂飆。
路牌指示“前方出口 5KM”。
4KM。
3KM。
2KM。
1KM。
出口的綠色指示牌就在前方,巨大的箭頭指向匝道。
邢牙擰緊油門,引擎嘶吼著沖向匝道。
景物飛速掠過——生一塊寫著“時城歡迎您再來”的破舊牌子一閃而過。
然而——
下一個瞬間,熟悉的街景再次撞入眼簾。
萬福路的路牌,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