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微弱的幽綠色光芒，在前臺桌面亮起。

是那本登記簿。

它被攤開了。

談春花坐在前臺。

她的臉在幽綠光芒的映照下，一半明，一半暗，顯得異常詭譎。

她低著頭，全神貫注，手里握著那支純黑色的筆，正在攤開的登記簿上寫著什么。

筆尖劃過暗黃的紙張，發出持續的沙沙聲。

幽綠的光只照亮她手下方寸之地和她專注的側臉。

她寫得很快，眼神也很銳利，完全不是白天那副溫婉無害的樣子。

邢牙虛弱之余又充滿疑惑。

登記簿會發出綠光嗎？

為什么在我手上時沒出現過？

她在寫什么？

是在記錄什么嗎？

還是……在寫鬼的名字……

邢牙沒有驚動她。

身體的極度不適催促著他。

他咬著牙，忍著眩暈和心悸，等待著時機。

好在談春花似乎也是臨時起意寫些什么，她很快就起身回了她那一樓的房間。

邢牙借機放輕腳步，悄無聲息地溜了出去。

-————

凌晨的聯合醫院急診科還是燈火通明。

邢牙幾乎是爬進來的。

值班護士看見他灰敗的臉色和青紫的嘴唇，立刻推來了輪椅。

“哪里不舒服？”醫生皺著眉，用小手電檢查他的瞳孔。

“咳血……喘不上氣……心跳很快……冷……”

邢牙的聲音嘶啞微弱，斷斷續續。

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胸腔深處撕裂般的痛。

血壓計顯示數字低得嚇人。

心率監測儀上的曲線亂得一塌糊涂，快一陣慢一陣。

指尖血氧飽和度只有85%。

“急性心衰？”醫生經驗豐富，立刻安排了檢查。

接下來的時間是混亂的折磨。

冰冷的電極片貼在胸口。

針頭刺入血管，抽走一管管暗紅的血。

他被推進CT機巨大的圓環，聽著機器運作的轟鳴。

氧氣面罩扣在臉上，冰涼的氧氣沖入口鼻，稍微緩解了一點窒息感，但肺里的灼燒和沉重感絲毫沒有減輕。

他躺在移動病床上，被快速推過冰冷的走廊，天花板上的燈管一根根向后掠去。

身體的疲憊像山一樣壓下來，每一次顛簸都讓他想吐。

他能感覺到生命正在從這具軀體里飛速流逝。

檢查結果陸續出來。

急診醫生拿著報告單，眉頭擰成了死結。

醫生放下報告，看著病床上臉色死灰、連呼吸都費力的邢牙，眼神里充滿了困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愕：“你……你多大年紀？有長期慢性病史嗎？高血壓？糖尿病？冠心病？心肌炎？”

邢牙費力地搖頭，氧氣面罩下發出嗬嗬的喘息聲。

“沒有？那你這……”醫生看著報告單上觸目驚心的數據，又看看邢牙年輕卻枯槁槁的臉，“這……這像是七八十歲、多臟器衰竭的表現啊！你最近受過重大創傷？或者……接觸過什么特別的東西？”

特別的東西……

登記簿！

邢牙的瞳孔猛地一縮。

像一道冰冷的閃電劈開混沌的腦海！

不是受傷，不是鬼怪！

是因為這個！

因為他沒碰它……

上次重啟，他簽了名，成了它的管理人。

雖然付出了代價——恐懼消失，情緒剝離，但身體一直撐住了，至少撐到了時城崩潰前。

可這一次，他沒碰它。

名字是談春花簽的，它沒寄生在他身上。

所以……所以這具身體里缺少了那個支撐他經歷厲鬼、對抗異常的東西？

還是說……沒有【絕】的力量壓制，那些被厲鬼侵蝕、被異常環境影響的“損傷”，在他身上爆發了？

邢牙能想到的變故，只有這個。

“呃……咳咳咳咳咳……”一陣更猛烈的咳嗽和窒息感襲來，打斷了他的思緒。

暗紅色的血沫再次涌上喉頭。

監測儀發出刺耳的警報，心率瞬間飆到了一百四。

很快，邢牙的意識又模糊了。

她感覺自己在飛速下墜，墜入冰冷的深淵。

氧氣面罩的束縛感，靜脈穿刺的刺痛，藥物注入血管的冰冷……都變得遙遠。

只有醫生那句“像七八十歲，多臟器衰竭”在腦海里轟鳴。

談春花……

登記簿……

時城重啟……

難道，我不拿那本登記簿，身體就會垮成這樣嗎？

那自己簡直就像……

專門為了那把刀，打的一副刀鞘。

————

萬福路十八號。

談春花的臥室里。

幽綠的光芒再次出現。

談春花醒來后，又一次打開了登記簿，靜靜地看著上面的文字。

看了好一陣后，她才躺在床上，閉上眼，長長地、無聲地舒了一口氣。

臉上那層溫婉徹底剝落，只剩下一種近乎虛脫的疲憊，以及眼底深處一絲銳利的精光。

她成功了。

在登記簿上，她找到了想要的信息。

代價不小，指尖冰涼麻木，太陽穴突突地跳。

但值得。

她站起身，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脖頸。

然后……離開了房間。

目光掃過空蕩的前廳，又投向通往二樓的黑暗樓梯。

邢牙不在上面，昨夜她聽到了他跌跌撞撞溜出去的動靜。

但她沒有拆穿，這些事對她而言根本就不重要。

現在他自己溜出去了，更好，省事。

她走到窗邊。

那瓶里的兩朵經年花已經徹底枯萎了，變成兩團焦黑的干絮。

她面無表情地拔掉它們，隨手扔進垃圾桶。

天快亮了。

微弱的晨光從窗戶透進來。

談春花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加密號碼。

電話只響了一聲就被接起。

“是我。”談春花的聲音很低，“確認了，特管局手里有一份，我們手里有一份，還有一個叫【絕間】的民間組織，也有一份。”

“我會盡快找到門的……”

“我知道，還有幾次？”

“兩次？應該夠了……”

“他是誰的棋子不重要，我只想出去，不要再命令我！”

談春花掛斷了電話。

她走到前臺，抱著那本冰冷的登記簿，緊緊抱在懷里，像抱著唯一的依靠。

來到院中，晨風帶著涼意，吹動她的發絲。

她抬頭看向灰蒙蒙的天空，眼神復雜。

“快了……”她喃喃自語，聲音消散在風里，“這次……一定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