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鬼唱戲(二)
- 兇宅中介
- 卿莫去
- 3411字
- 2025-07-11 15:56:53
“那你為什么會在這里?”
女鬼低頭看自己身下的花壇,云鈴鐺這才注意到這花壇的磚似曾相識。對了,這跟她在村中央老戲臺上看到過的一樣。
“我死在戲臺上的,魂魄也一直在臺上游蕩。戲臺被拆了,他拿了當年沾了我血的那塊磚,我就跟著他到了這里。這里沒有人唱戲,我很寂寞,我想唱戲。”
“原來如此……”云鈴鐺搖頭,正主真是膽子夠大的,什么都敢往家里搬。
“我去找專業的院團陪你唱一出秦香蓮,你唱完后就離開,如何?”
女鬼抬起頭來,帶著血的臉在慘白的月光下隱隱露出青黑色來,詭異一笑,“好啊……”
云鈴鐺只覺得心頭一跳,這是怨鬼才有的顏色啊,怎么會這樣?
女鬼悠悠說道:“我從小拜師學戲,六歲就會唱整出戲了……”女鬼開始給云鈴鐺講述自己的經歷。
原來,這只鬼是個陳年的老鬼,她生活的那個年代,正是新舊交替軍閥混戰的時代。她當時才十六歲,可已經是一個有長達十年舞臺經驗的老演員了。
隨著她一天天長大,容貌越來越出眾,身段越來越窈窕,情竇初開。
她喜歡上了一個唱小生的演員,那個時代不叫演員,叫戲子,社會地位很低。
那個小生也喜歡她,兩個人戲臺上演許仙跟白娘子,演張生和崔鶯鶯,柔情蜜意,情投意合。
她終于如愿嫁給了他,可卻聽說他把她賣了。她不信,直到在戲臺上看見了他收下一個土財主遞過去的金條。
激憤之下,她一頭碰死在了戲臺上,那一天,她演秦香蓮。
“謝謝你陪我唱完了,我想起來我是誰了。我現在只想把戲唱完,”女鬼漸漸隱去了身形,空中只留下一句悠揚的唱腔,“今日知悔徒覺醒,身軀早腐只魂魄剩……”
云鈴鐺長嘆了一聲,也是個可憐的鬼啊。
“我……我……我我我……”主播哆哆嗦嗦地抱著夜夜來唱戲的黑影,“我也看見了……”
云鈴鐺挑眉,“你看見什么了?”
“有個女鬼……剛才一閃,就不見了。”
“恭喜,你現在知道鬼什么樣了。”云鈴鐺起身,卻被主播一把抓住了。
“我有點害怕。”
云鈴鐺微笑,“我身邊也有一個鬼哦,你確定想讓我留下?”
主播嗷地慘叫了一聲,松開了手。
村頭搭起了臨時的戲臺,演員已經粉墨登場。
村里還是經常請人唱戲的,很多草臺班子就靠著下鄉演出養活整個劇團的人。郭德綱沒成名前,就唱過兩年戲,當時他的薪酬是一場八塊。
可這家請他們來唱戲要求卻有些奇怪,要求從十一點唱起,唱到凌晨一點。這就詭異了,大半夜的唱棒打薄情郎!誰來聽啊?
別說,戲臺底下還真有觀眾,一個人,支著三腳架在直播。
哦,怪不得晚上唱呢,這大概是為了錄音清楚,沒其他觀眾的雜音?
主播也在左看右看,雖然昨天晚上他只能聽見云鈴鐺一個人的聲音,但連蒙帶猜,他還是能估計出個大概來。可問題是,云鈴鐺怎么沒來呢?
此時的云鈴鐺正站在老宅子的墻角里,直勾勾看著那個每天晚上來唱戲的正主又一次搖搖晃晃走了進來。
可今天他進入院子后邁得卻不是臺步,只見他搖搖晃晃,圓掙著雙眼,可目光無神,形同僵尸一樣手腳僵硬地走著。
他身后緊緊跟著那個女鬼,雙臂垂著,水袖在地上拖行出長長的痕跡,不斷“嘿嘿……”陰笑著。
云鈴鐺只見那女鬼突然身形一動,晃到了黑影的面前,雙臂猛地抬了起來,雙手掐住了黑影的脖子,手指不斷收縮著。黑影從喉嚨里發出“咯咯”的聲音,顯然已經痛苦至極,卻不知道反抗,臉一點點漲成了紫紅色。
“你為富不仁,強買人妻,就不怕陰司報應嗎?”女鬼青黑著臉,眼眶里滴滴答答的鮮血如同潺潺溪水,不斷跌落在地上。
黑暗中,一個清冷的女聲傳來,“他肯買,也要別人肯賣才行啊。”
女鬼動作一頓,身子沒動,頭卻以一百八十度的旋轉,直接轉到了身后,看著藏在暗處的云鈴鐺。
云鈴鐺緩緩走了出來,“到底是要買人家妻子的人可惡,還是那個把自己的妻子賣了換錢的人可惡?”
女鬼身上的怨氣暴漲,“是他有權有勢,強壓著我夫賣我,我夫……我夫是無奈……”可似乎自己都無法說服自己,掐著黑影脖子的手慢慢松開了。
云鈴鐺極力忍耐著看臉和后背同存的不適感,深吸了口氣,“秦香蓮恨的人是陳世美,你可曾見她罵過公主一句?她都明白,是陳世美貪戀富貴,不是公主的錯。你為何就不能明白,到底是誰的錯呢?”
女鬼的頭發無風自動,被怨氣催發在黑暗中飛舞,血紅的雙眼惡狠狠看著云鈴鐺。
云鈴鐺卻還在繼續說:“丈夫賣了你,你不怨恨他,反而怨恨買下你的人。若是你丈夫移情旁人,你大概也會怨恨是旁人勾引了他吧?為什么呢?究其根本,不過是因為不敢承認不被愛而已,承認他沒那么愛你,就那么難嗎?”
這女鬼很可憐,她的怨靈附在了沾染了她鮮血的磚頭上,好死不死,正好被當年那個企圖買他的地主家后代搬回了家中。可是她卻只記得自己臨死前在戲臺上的一幕,就一直延續著那出沒唱完的秦香蓮。
等云鈴鐺陪她唱完了最后一幕,她才猛醒了過來。她的第一個念頭,是報復。為了調虎離山,還故意提出了自己想要唱完一出戲的要求。趁著演戲的時間,想要掐死那地主的后代,出了自己的一腔怨恨。
云鈴鐺輕輕搖頭,“要解心頭恨,親手殺仇人,多義正辭嚴。可說穿了,這不過是不敢面對真相而已。
“你不敢承認你的丈夫不夠愛你,甚至根本不愛你。看見金條的時候,他心動了,賣掉了你。你卻不怨他,不想追到陰曹地府跟他當面對質說個明白。因為你是個膽小鬼,你根本不敢面對真相。”
女鬼的身子開始顫抖,面目猙獰,“我先殺了你!”女鬼沖著云鈴鐺直撲了過來,可人還沒沖到云鈴鐺面前,一條大狗陡然撲了出去,齜著牙擋住了女鬼,發出威脅的低吼聲。
“殺了我,他就會愛你嗎?或者,你殺了那個買你地主的后代,他就會愛你嗎?你所求,到底是什么?
“今天有地主要買你,你殺;明日有軍閥買你,你再殺;后天有富商買你,你還殺不殺?”云鈴鐺不緊不慢,站在大狗的身后,一聲聲誅心地問。
村頭戲臺上的唱詞遠遠飄蕩了過來,“恨難抑,思前因,苦命女偏遇著負心人。”
云鈴鐺看著若有所思的女鬼,露出了笑容來,“我請了戲班來唱戲,不過不是秦香蓮,是棒打薄情郎。你唱了那么多出戲,也來聽一出如何?”
女鬼仰著臉側耳而聽,漸漸合著遠處飄蕩來的鑼鼓一起唱了起來。
“他本是無義的人把天良喪盡,我豈能俯首聽命,飛蛾投火自燒自身。丫鬟們準備下無情棍棒,等到來啊,著力打不可留情……”
女鬼唱著唱著,突然身形一頓,面目陰狠地望著每天晚上來唱戲的黑影,“難道他就沒有錯?難道我就該如此輕易地放過他?”
“他的祖上并沒有被放過,你死后沒多久就解放了,打土豪分田地的時候。那個想要買下你的人,上吊自縊了。”云鈴鐺趕緊奉上自己調查好的資料。
“他死了……”女鬼漫天飛舞的黑發緩緩落下,抬起帶著血淚的雙眸,“是誰為我報仇雪恨?告訴我恩人的名諱。”
“呃……國家……”云鈴鐺擦了把汗。
女鬼突然仰天長笑,“他死了,他到底是沒得了好死。”
慘白的月光下,笑聲漸漸變成了哽咽,最后成了號啕大哭。子夜鬼啼,聲聲泣血。臉上血污和油彩被淚水沖刷得干凈,剩下一張五官俊俏的少女面龐。
女鬼突然定定地望著院門的方向,臉上露出堅毅來,“你說的對,我要去地府找他,我要問個明白,他為什么要賣了我……”轉頭對著云鈴鐺一笑,笑容恬淡清澈,“替我謝謝恩人。”
女鬼一步步向著院門的方向走去,院門外卻有個人火急火燎地舉著一個大屏手機沖了過來。女鬼半透明的身影和那人一撞,消失得干干凈凈。
云鈴鐺輕嘆了口氣,女鬼終于還是想明白了,這世界上最讓人難以釋懷,卻偏偏又沒什么道理可講的,正是一個情字。正所謂有情皆苦、無人不冤。有些人相愛相知,能夠一生白頭。可另外一些人,就沒有那么幸運了。
她性情足夠剛烈,知道自己一腔癡情沒有得到回報,寧可一死也不愿意被辜負。可卻沒有勇氣去面對她愛的人不夠愛她,這個顯而易見的事實。
勇敢的意思,并不是你什么都不害怕,而是哪怕你害怕、恐懼,甚至全身發抖,都能咬緊牙關去面對。
但愿輪回一世,她能學會真正的勇敢。
“她走了?”主播氣喘吁吁地沖進院子,左右環顧了一下,突兀地問道。
“你看見了?”云鈴鐺有些好奇,他怎么知道女鬼已經去輪回了。
“沒有。”主播搖頭,“但昨天走進來這里有一種陰冷的感覺,今天這種感覺沒有了,所以我覺得她可能是走了。”
咦,這個人的感覺還挺靈敏的。云鈴鐺已經說服了女鬼入輪回,此時一身輕松,倒是來了興趣,“那你能感覺到我身邊的魂魄嗎?”
“不能。好像那種陰冷的氣息是一種幽怨。那個女鬼在的時候,只要進入這個院子,就覺得壓抑,似乎心頭猛然一沉。但現在沒有這種感覺。”
云鈴鐺點頭,鹿陸只是想回到自己的身體,并沒有怨氣。狗靈自愿放棄了輪回的機會,自然也沒有怨氣。
“她臨走前,有沒有說什么?”主播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還警惕地環顧了一下四周。
云鈴鐺笑了,“她說,感謝國家。”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