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雪花落在了她的指尖上。
張小滿一臉震驚地抬起頭,只見屋頂上忽然落下了大片大片的雪花,如鵝毛一般,紛紛揚揚的很快就在地上鋪了一層白色。
鄭源哀嚎著跑到他們身邊:“有鬼??!真的有鬼?。 ?
霍觀音撐起傘,順著張小滿指的方向看去:“雖然看不到你,但你是個凍死鬼吧?”
張小滿回過神,只見那少年忽然渾身上下布滿了霜花,面色青紫,原本清秀的臉龐也開始變得猙獰了起來,但是他的聲音卻還是溫溫柔柔的。
“我叫鄭齊,字豐和,死于民國三十六年。我的尸體被葬在了北方,走了七十二年才回到這,我想回家。”
鄭齊死的那一年是抗日戰爭結束的第二個年頭,彼時勝利的喜悅還沒來得及被人消化,內戰就已經悄然打響。
他所在的部隊那時離北方較近,于是就地被調到北方參戰,攻打國民黨在東北的余部,那一年是鄭齊參軍以來遇見的最冷的冬天。
部隊里大多是南方人,受不了北方寒冷漫長的冬季,外加食物短缺,軍隊紀律又嚴,他們沒辦法去跟老鄉要吃的,只能饑一頓飽一頓地行軍打仗,時間一長,就跟不上大部隊的行進速度,被落了下來。
然后沒過多久,他們就在一片樹林里,遭受到了國軍主力的圍剿。
幾百人的隊伍,遇上近千名的國軍,在武器和糧食都極度短缺的情況下他們節節敗退,很快就彈盡糧絕,被人圍殺殆盡。
鄭齊和幾個戰友僥幸逃進了深山里,沒有糧食,不能生火,他們都知道自己已經算是在等死了。
于是就在當天夜里,東北最冷的一個晚上,他們湊在一起,圍成一個圈,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著話,要是誰沒接上,大家就知道,這個人是死了。
就這樣,鄭齊在二十二歲的時候,凍死在了他鄉。
“我參軍那年,我爹說我們全家會一直在家等我,我一直想著等把日本人打出去就能回家跟他們團聚,可惜最后我也沒能回來。
我死了以后迷茫了很久,我不記得自己是誰,也不記得自己在哪,我只記得我想要回家。我去過很多地方,見過很多跟我一樣的鬼,他們都迷茫地徘徊在這世上,找不到來路,也找不到歸途。
直到有一天,有人修建英雄紀念碑,把我的名字刻在了碑上,那一刻我好像重新活了過來,知道了自己是誰,也知道了家在哪里。我走了好久好久,好久好久,才回到這,可是一切都已經物是人非了。”
鄭齊渾身上下的霜緩緩退下,屋子里的雪也停了下來。
張小滿望了一眼霍觀音:“老板,這怎么辦?”
霍觀音道:“鬼魂向來都找不到回家的路,所以從古至今,人們都會將他們的名字刻在排位上,指引他們回來,刻在紀念碑上的名字只能讓他恢復意識,卻不能讓他找到家,所以才走了這么多年。不過到底是他自己的意志堅定最終找了回來?!?
她收起傘,對著鄭源道:“家譜有嗎?”
“有。”
“查一下有沒有鄭齊這個人,回頭在你家祖墳那給他買塊墓地,最好在你太爺爺太奶奶旁邊,再上幾柱香,多燒點紙,讓他跟家人團圓就好了。等你都辦好了,通知我們一下,我們再過來?!?
鄭源趕緊點頭:“好的好的?!?
張小滿看向鄭齊,后者露出了一個如負釋重的微笑。
三天后,他們如約來到齊家的墓地,那里建了一座新墳,寫的正是鄭齊的名字。
鄭源在墓前燒著紙:“我問了家里的表親,說他是我叔叔,家里這些年一直都在打聽他的消息,可惜我爸去得早,也沒跟我細說。家里人不相信他死了,不愿立碑,久而久之到了我這輩就忘了。我這兩天總在想,他死時那么年輕,一個人在外面游蕩這么久真的很可憐……”
張小滿看著那塊墓碑道:“但他是個抗日英雄,他的名字還在一處紀念碑上刻著,你出國之前可以去找一下,去那看看。”
鄭源道:“我不打算出國了,房子我也不賣了,老一輩的念想都在那,賣了怪可惜的?!?
張小滿放下了一束花:“也好?!?
臨離開之前她好像看到了鄭齊在不遠處的樹蔭下朝她笑,她沖他揮了揮手,再轉眼鄭齊就消失了。
張小滿忽然覺得心里暖洋洋的,感覺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一樣。
墓園門口,霍觀音正在那里靠在車邊等她。今天她穿了一身黑色的西裝,將一頭黑的發亮的長發系在了頸后,整個人看上去精致又干練。
張小滿停在她面前,霍觀音道:“offer已經發到你郵箱了,恭喜你過了面試?!?
“謝謝?!?
“明天來公司報道,記得穿正裝?!?
“好的?!?
霍觀音轉身打開了車門。
“等一下!”張小滿攔住她,“我有個問題還想問一下?!?
“什么問題?”
“就是……你們的工作其實挺神秘的,我覺得能從事這個行業的應該也都是像你一樣厲害的人,可是為什么你這么輕易就選我做你的助理?我覺得我很普通……”
霍觀音打量著她,微微一笑:“普通?在我這你可不普通,能看到鬼魂和地精,你覺得你普通嗎?”
張小滿張了張嘴:“你看不到嗎?”
“這種東西不是誰都能看到的,我只能感受得到這個屋子有問題,但你能夠看到他們,幾千萬個人里能感受到這種異常的都已經寥寥無幾了,更何況是看到。你自己感覺不到自己的特別嗎?難道你從小到大都不覺得自己能看到一些別人看不到的東西嗎?”
張小滿低下頭,輕聲道:“我不知道,其實,這雙眼睛不是我的?!?
霍觀音詫異地看向她。
“一年前我做過眼角膜移植手術,是一個死去的男孩子捐獻給我的,在遇見你之前,我從來沒有見過什么特殊的東西,地精那個是第一次?!彼f完,看向霍觀音:“或許,是這雙眼睛有問題?!?
霍觀音沉默了一會兒,隨后坐進了車里:“不管是誰的問題,總之歡迎你加入,我們明天見?!?
隨后她在張小滿的目光中開著車,絕塵而去。
張小滿站在原地,望著她離去的方向,摸了摸自己的眼睛,隨后她轉過身,看向了身后的墓園。
墓園周圍的鐵欄桿后面,擠滿了密密麻麻的鬼魂,他們穿著各異,面無血色,一雙雙眼睛如同盯著腐肉的禿鷹一般盯著她。他們一動不動地擠在一起,把整個墓園的欄桿擠得毫無空隙。
張小滿與他們對視著,半晌收回了目光,點開了手機郵箱里的那封off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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