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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枝椏與花期

蟬鳴撕開七月的熱浪時,鄭啟陽正把最后一箱舊試卷塞進三輪車。紙箱邊角被紅筆批注磨得起毛,試卷里還夾著幾張記滿公式的草稿紙。云錦書踮著腳往車廂里摞紙箱,發梢沾著墻灰,淺藍色校服被汗水洇出深色痕跡,后頸還貼著片降溫貼。三輪車發動的瞬間,鐵鏈嘩啦作響,兩人望著教學樓斑駁的紅磚墻,忽然意識到那些用熒光筆標記的重點、早讀課此起彼伏的背書聲、還有課桌下頭頭傳閱的漫畫,此刻都成了車后揚起的塵埃。

他們在夜市攤找到了兼職。云錦書守著冰粉攤,瓷碗碰撞聲清脆悅耳,她總要把紅糖水澆出漂亮的螺旋紋,透明碗里的山楂碎和玫瑰醬,倒映著她被路燈拉長的影子。鄭啟陽在隔壁烤串攤,鐵簽在炭火上翻轉出金色油花,油煙裹著孜然味漫過他曬得發紅的脖頸,連睫毛都沾著星星點點的火星。某個深夜暴雨突至,豆大的雨點砸在鐵皮棚上咚咚作響,他們抱著沒賣完的食材沖進巷口的便利店,云錦書的帆布鞋踩出一路水花,鄭啟陽用外套護著她的書包。隔著水霧朦朧的玻璃,看著雨簾將霓虹攪成模糊的光斑,忽然笑出聲——原來脫離習題冊的世界,連狼狽都帶著自由的味道。

休息日他們騎著共享單車繞護城河轉圈。云錦書總愛突然剎車,驚起蘆葦蕩里的白鷺,看它們撲棱著翅膀掠過水面,在碧波上劃出漣漪;鄭啟陽就故意騎得飛快,風把云錦書的尖叫揉碎在夏日的熱浪里,直到聽見她氣喘吁吁喊著“等等我“才放緩速度。夕陽把兩人的影子疊在石板路上,忽而被梧桐樹影切割成碎片,忽而又在開闊處拉長,像極了試卷邊角那些未完成的涂鴉。

那天午后的陽光格外耀眼,蟬鳴聲突然變得震耳欲聾。郵遞員的摩托車聲由遠及近,碾過巷口的碎石路。鄭啟陽和云錦書幾乎同時沖出門,運動鞋在水泥地上打滑。兩張紅色的錄取通知書躺在牛皮紙袋里,燙金的校名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連邊緣的暗紋都閃著細碎的光。云錦書興奮地跳起來,馬尾辮掃過鄭啟陽的下巴,不小心撞到他懷里,兩人踉蹌著扶住對方,相視而笑,眼中滿是驚喜與期待。蟬鳴聲中,他們并肩坐在臺階上,小心翼翼地拆開信封,信紙摩挲的沙沙聲里,手指不經意間觸碰,溫熱的呼吸交織在一起,誰也沒有躲開。這個夏天的汗水與歡笑,終于凝結成了共同奔赴未來的入場券。

大學新生群里的消息提示音此起彼伏,像永不熄滅的電子煙火。鄭啟陽盯著屏幕里“云卷云舒“的頭像,看著她發的家鄉冰粉攤照片,紅糖水在九宮格里泛著琥珀色的光。他默默點贊后,上傳了張烤串攤的夜景,油星迸濺的炭火映著半塊褪色的燈箱。有人在評論區追問:“這倆拍照風格絕配啊!不會是情侶吧?“兩人隔著手機屏幕默契地笑,云錦書回復了個害羞的表情包,鄭啟陽則岔開話題聊起校門口的老字號面館。

開學那日的陽光裹著桂花香,鄭啟陽站在校門口的梧桐樹下,行李箱拉桿上纏著從家里帶來的紅布條——那是母親非要系上的平安符。他數著第三輛停下的出租車,看見云錦書穿著淡藍色連衣裙鉆出車門,發梢還沾著清晨趕路的露珠。“給你帶了媽媽腌的酸梅。“云錦書說著掀開帆布包,瓷罐碰撞聲混著她發間的茉莉香,讓鄭啟陽想起高三課間她遞來的提神薄荷糖。穿過熙攘的迎新人群時,鄭啟陽特意把兩人的行李箱并排拖行,滾輪碾過石板路的聲響,像是某種隱秘的節拍。

階梯教室里,鄭啟陽總在第一排最右側占座,等云錦書抱著筆記本小跑著坐下。陽光穿過老式百葉窗,在她睫毛上投下跳動的光斑。有次教授布置小組作業,云錦書用紅筆在大綱上畫滿重點符號,鄭啟陽突然發現她寫公式時,尾指總會微微翹起。課后他們常在圖書館三層靠窗的卡座復習,玻璃幕墻倒映著彼此專注的側臉。有回暴雨突至,雨水順著屋檐織成銀簾,兩人隔著攤開的《微積分》教材對視,同時笑出聲——原來和高中躲雨時便利店的霓虹,竟是同一種心動的形狀。

社團招新那天,書畫社的展臺擺滿暈染著水墨的團扇,攝影社的易拉寶上掛著航拍的校園全景。云錦書在水彩體驗區拿起畫筆,顏料在宣紙上畫出護城河的輪廓;鄭啟陽則跟著學長調試單反,取景框里掠過她認真調色的側影。每周五傍晚,他們會帶著各自的“成果“在湖心亭碰面。云錦書的速寫本里夾著鄭啟陽仰頭拍飛鳥的模樣,而鄭啟陽相機卡里,存著三百多張她專注作畫的照片,連筆尖蘸取顏料時微微抿唇的神態都清晰可見。

聯合展覽的籌備期,云錦書把護城河的畫作裝裱成原木色畫框,特意在右下角題了行小字:“那年夏天的風還在吹“。鄭啟陽反復挑選照片,最終敲定那張夜市抓拍——暖黃的路燈下,云錦書手腕揚起優美的弧線,紅糖水在碗中旋出玫瑰色的旋渦,而他的目光,比任何一盞路燈都要溫柔。展覽開幕當天,不少同學舉著手機在兩幅作品前合影,有個女生指著照片驚嘆:“這氛圍感絕了!模特是不是情侶啊?“鄭啟陽和云錦書站在人群外,悄悄碰了碰小拇指。

深秋的某個周末,他們循著導航鉆進老城區的巷陌。云錦書在拐角的舊書店淘到本絕版畫冊,鄭啟陽則在隔壁小吃攤買到了限量的桂花酒釀。當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他們坐在城墻根下分食甜糯的糕點,看著歸巢的鴿群掠過黛色的屋檐。云錦書忽然說起未來想開間文創工作室,把家鄉的護城河畫成明信片,鄭啟陽低頭擺弄相機,輕聲說:“那我給你當專屬攝影師。“

湖面上的殘荷在暮色中勾勒出寫意的線條,鄭啟陽的心跳聲混著遠處社團排練的吉他旋律。他從口袋里掏出個小盒子,里面躺著枚用銀杏葉形狀的書簽改造的戒指——那是他用攝影社的暗房設備,偷偷打磨了半個月的成果。“其實在三輪車帶走最后一箱試卷那天,我就想......“話沒說完,云錦書已經撲進他懷里,發間的茉莉香裹著溫熱的呼吸:“我等這句花,從高中的夏天,等到了大學的秋天。“

月光爬上柳梢時,他們的影子終于不再是并排的兩條。鄭啟陽牽著云錦書走過倒映著星子的湖面,聽見她哼起高三晚自習時偷偷聽的那首歌。風掠過校園里新栽的梧桐樹,沙沙聲里,某個盛夏的故市,正長出嶄新的枝椏。

初雪飄落時,鄭啟陽的相機鏡頭結了層薄霜。他裹著云錦書織的圍巾,在圖書館門口捕捉她踩著雪奔向自己的模樣。她手中捧著剛完成的水彩畫,畫面上兩只戴著針織帽的企鵝依偎在冰原,右下角歪歪扭扭寫著“送給我的專屬攝影師“。那天他們在食堂分食一碗紅糖糍粑,熱氣氤氳間,鄭啟陽悄悄拍下她嘴角沾著的糖粒,照片后來成了手機壁紙。

大二的跨年夜,兩人擠進校門口的小酒館。云錦書抿著熱紅酒,突然說起高中兼職時那個暴雨夜。“你記得嗎?便利店玻璃上的水痕,把霓虹燈暈染得像幅抽象畫。“她手指無意識地在木桌上描摹著,“當時我就在想,要是時間能停在那里就好了。“鄭啟陽伸手覆上她的手背,杯壁凝結的水珠順著指縫滑落,在桌布上暈開深色的印記。

暑假返鄉,他們又回到熟悉的夜市。冰粉攤換成了連鎖加盟店,烤串的炭火卻依舊噼啪作響。云錦書試著調制從前的紅糖水配方,鄭啟陽架起三腳架拍攝延時攝影。當鏡頭里的霓虹再次模糊成光斑,他們忽然發現,原來有些東西早已刻進時光——比如她遞勺子時手腕的弧度,或是他翻轉鐵簽時專注的眼神。

畢業設計展上,云錦書的作品是系列文創產品,明信片上的護城河四季流轉,帆布袋印著他們曾見過的白鷺。鄭啟陽的攝影集取名《未完成的涂鴉》,收錄了從高中到大學所有關于她的瞬間:伏案解題時垂落的發絲、畫水彩時沾著顏料的指尖、還有那個告白夜晚被月光鍍亮的側臉。開幕式那天,他們并肩站在作品前接受采訪,云錦書無名指上銀杏葉戒指,在閃光燈下輕輕碰響他相機的金屬快門。

當鳳凰花第三次染紅校園,鄭啟陽帶著云錦書回到護城河老橋頭。柳絮飄落在她發間,像極了那年夏天的雪。他單膝跪地時,護城河的風裹著熟悉的水汽掠過,打開的戒指盒里,兩枚對戒內側分別刻著“7.7“和“9.1“——是錄取通知書送達日與告白日。“這次不是書簽改造了。“他聲音有些發顫,“是想和你一起,把未來的每個夏天都變成紀念日。“

云錦書撲進他懷里時,驚起蘆葦蕩里的白鷺。它們振翅掠過水面,在夕陽里拉出長長的金線。遠處傳來夜市的喧鬧,混著自行車清脆的鈴鐺聲,恍惚間又回到十七歲的盛夏。只是這一次,那些未完成的涂鴉,終于在時光里生長成了完整的畫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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