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闕沒有繼續追問，而是繼續講道：

“修行也并非無拘無束……”

隨后他又覺得太過深奧，話題一轉：

“你每日皆能準時至此，學堂夫子奈何不得你，那你家中雙親知否？”

“不知。”李陽明腦中翻江倒海，最后還是安安穩穩的回道。

越闕道：“你看，哪怕是你，也明白此理，夫子可以折服，親族卻難以說理。

而修行亦如此，所謂拘束，有的是鎖鏈，有些是心錨，一并斬之，便入了魔道。”

越闕繼續侃侃而談，仿佛很久沒能這般輕松。

“……故仙修修人世，納天地，養人氣。

魔修修人意，食天地，吞血氣。

說什么仙縱世，魔縱意……在我看來，仙魔不過一念間。

而靈獸與妖修……咳咳。”

越闕看著眼前這個滿臉疑惑的孩童，突然覺得自己扯的太遠，急忙停下，揮手道：

“今日便到此，你明日再來吧。”

“是。”李陽明學著大人作揖，“謝仙人。”

他依依不舍的離開，這次是真的舍不得。

越闕所講，十分詳細，遠勝前幾世，他的粗略所得。

不是淪為雜役，接觸不到，就是在做了供奉，沒空了解，而渾南劉府藏書中也只是粗略一筆帶過。

如今竟然能在幼時，接觸這等對于他來說十分難得的密辛，真是意外之喜。

同時，他也對越闕的身份產生懷疑，要知道這等深刻的感悟，絕非是普通煉氣修士能夠得到的。

特別是他那三道問題，堪稱一語雙關，既是在問李陽明，又是在問他自己。

且每一問仿佛又不單指問題的表面，而是潛藏在問題下面的偏向。

就像第一問，看似是在修行的目的，但實際是在問自己的品德。

后面兩問亦是如此，且更加極端。

是什么人，才需要這么極端拷問心靈？

李陽明一時間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現在與此人接觸是福是禍。

但從這兩個月的交流，以及此人言語中，判斷出至少沒有什么危險。

“這應該不算冒險吧？罷了，大不了浪費七年，賭了。”

李陽明實在受夠了鄉鎮中，幼稚的一成不變的人生，最終還是按耐不住冒險的心性，舍不得這些密辛。

于是接下來的一個月，他每日清早，帶上兩個肉包，準時去竹樓內聽講。

越闕似乎也是在找人解悶，兩人默契的一個聽，一個講，相較于前兩月前，可謂和諧無比。

直到仲夏時分，越闕在這竹樓中待了三個月，忽然與李陽明提起，自己要離開了。

笑著問他：“你這小子與我也算有緣，又頗合我脾氣，我才說了這么多。

你也聽了這么多，雖然你可能什么也沒聽懂，但終究是懷璧其罪。

可愿意拜我為師，隨我離開此地，就算你福緣不足，不能修行，也能保你一世榮華富貴。

若不愿，我也不強求，但記住這些時日與我相關，皆勿外傳，不然，禍福自理。”

李陽明知道這番插曲，即將結束。

至于拜不拜師，這還用多說，當然是再試探一番。

他如今乃是葉族旁脈，只要按部就班，等著清溪地界上一年一度的測福緣，升仙大會。

到時候也不是沒機會撈個少主當當，還有大真人當背景，都快趕上崤山真傳了。

而崤山連靈明圣子都敢硬剛，這么大的背景，顯然更適合他賺點數。

而越闕雖然看起來似乎與葉家關系匪淺，但這幾月的相處，讓李陽明明白，此人修為或許不低。

讓葉家巡視駐守的修士，難以察覺。

但若是應下師禮，萬一此人沒什么背景，被他直接帶走收徒，有了這么一層關系。

怕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被葉家當做嫡系核心，少主之位更是想都不用想，那他豈不是虧大了！

但不拜師，身為葉家偏僻旁脈在這溪口鎮，也算上層人家，雖無大魚大肉，吃喝卻是不愁。

想要更好的伙食，提前兩年恢復點數，確實毫無希望。

于是李陽明正色道：

“謝仙人教誨，只是我年紀尚小，又受家中親老，宗族管教，我擅自若拜仙人為師，豈不是陷父母于不義？！

若是仙人允許我將此事告知父母，宗老，那時。”

越闕怔住。

也沒看出來你小子這么孝順，尊師重道啊，學堂也不去，靈田也不翻。

整天不是消遣你那些同鄉同窗，就是斗雞走狗。

“罷了，既不愿，你我緣分盡矣。”

越闕根本沒有多想，七歲的孩童，話中還能有什么言外之意不成。

他身形急轉，劃出一道劍光，穿出竹樓。

一路疾飛，瞬息間，便從清溪城掠過，來到城后參天的清溪山葉家山門。

有幾位明顯身居高位之人，前來相迎：

“見過真人！”

“免禮。”

他目光落在當代葉家家主葉恭別身上，招手道：

“恭別啊，這些年你辛苦了，我已為你采得靈氣，等云劍他們再鍛煉一番，接替你的位置，你便筑嘗試基去吧。”

葉恭別面容上皺紋舒展開來，眼中迸發出驚喜的光芒：“謝真人！”

“說了多少遍，叫什么真人，叫二叔！”

“…是，謝二叔。”

“闕清姐呢？”越環視四周，眉頭漸漸皺起。

“呃……”葉恭別面色驟變，掙扎半響，懦懦難言，還是旁邊丹堂堂主，嘆息不已道：“清姨她犧牲了！”

“什么？”葉闕越身形一晃，猛地轉身面向主峰，眼中寒芒暴漲：

“葉歸成——！

你曾答應過我什么？

出爾反爾，你枉為曾祖！”

聲浪如雷，震得滿山古松簌簌作響。

主峰之巔傳來一聲怒斥，整座清溪山都隨之輕顫：“闕越，你過分了。”

“呵呵，我過分，我就這么一個姐姐，她分明可以修行，卻因你們的私心，打成沒有價值的旁脈，從小吃盡了苦頭，我想把她抬回小宗，你們卻屢次三番刁難。

如今，他葉歸成成了大真人，難道還護不住一個煉氣圓滿嗎？我不信！”

“闕越你冷靜些。”另一道聲音從半山腰傳來，傳音呵斥：“歸成叔重傷在身！”

“叫我冷靜，呵呵，我就想討一個公道，林霽你個老東西，若是不服，咱們虛臺上見！”闕越不慣著他，大聲點名。

峰間還有人想要勸，聽聞此話，連忙閉嘴，不敢倚老賣老。

葉闕越雖無絕世天才之名，卻大器晚成，筑基不過百余載，便便臻至筑基后期。

且淵海仙基，戰斗拖得越久越強，他們不過靠著靈物吊命，哪敢接這茬。

就連往日，也只有葉歸成能勉強壓他一頭。

“都是老朽的錯。”

一道蒼老虛弱的傳音從山巔飄下，每個字都仿佛耗盡了力氣：“闕越，林霽，不要讓外人看了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