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夜蘇州,靜寂無聲。
宵禁既行。
年邁更夫,挑燈敲木梆子發出“當當當。”聲。
王業、王壬率十數人疾行于市,為巡夜軍卒所阻。
王壬出面斡旋,眾人方得放行,俄頃至怡園。
但見朱門巍峨,貴氣逼人,眾人魚貫而入。
王壬引王業至書房,旋即離去。
少焉,抱二尺半長木匣而歸,小心翼翼放下,神色鄭重:“輕取輕放。”
這一句話,王業感覺王壬對自己親近很多。
兩個男人相處,做好事未必能生出親近感。
做壞事很容易生出親近感,拉近彼此之間的關系。
“那我不動,你拿出來,打開瞧瞧。”
在王業注視下,王壬像是對待絕世美人般,小心翼翼挪弄。
順長桌,一丁點一丁點展開。
王業瞪眼凝視此畫,竟然跟后世自己所看到的一模一樣。
一時之間竟然失了神。
用手輕輕觸摸。
“哎,小心點,別摸壞嘍。”王壬警示。
王業盯著畫作微微頷首:“圖卷高20厘米,寬73.3厘米。”
王壬一愣,說道:“厘米?我知道,柳武后新學派里提過,這是法國流傳過來的。
“行啊,王知事懂得挺多呀。”
王業沒接話茬,朗聲道:“筆墨伺候。”
王壬給仆人遞個允了的眼色。
“王知事,這是要作假?仿唐寅畫作,你有幾分能耐?
“而且模仿這副畫時間怎么也要個兩三天。”
王業隨意說道:“八分能耐,神韻不一定足,不過忽悠《鴻利典當鋪》的掌柜夠用。”
說這話時,仆人鋪開宣紙,磨揉墨汁。
王業走上前,提筆濡墨。
筆落語出:“別人兩三天,對我而言,只需要一個時辰。
“這幅畫是唐寅37歲所作。
“用圓轉細秀筆法、真實生動的造型,畫出了洞庭東山的峰巒、溪流、山道、林木。
“更刻畫出了你祖父王鏊56歲正襟端坐車內。
“把酒花間花英笑,春光還屬白頭翁的喜悅心情。”
心中嘀咕道:在我那個世界,這幅畫珍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館。
王壬不懂作畫,看王業腰背挺直,運筆如飛,成竹在胸模樣,不知不覺選擇了信任。
鐵柱立于一旁。
這……這……是老爺嗎?
老爺是不是被仙人撫頂了?
王業邊畫邊說:“不得不說,你父親把這幅畫保存的真好。
“三十六年前的畫作,看不出一絲時間痕跡。
“幾十年舊紙跟今年新紙差別只有那么絲毫。
“新畫完成后,只需要用火烘烤一段時間,然后陰干,便能以假亂真。
“這樣又能省了一天時間。真好。”
王壬盯著王業筆下畫作:“之后怎么辦?”
王業埋首揮畫隨意說道:“之后就是王公子你去《鴻利典當鋪》賣畫。”
王壬眉頭:“這樣,破綻是不是太多?”
王業隨意道:“今夜我會多準備幾幅畫,真真假假參雜一起,才能引人上鉤。
“何況你修繕怡園,本就缺錢,理由也夠分量。”
王壬露出疑惑神情:“恩,你怎么斷定,鴻利典當鋪就一定會上鉤呢?”
王業故作高深:“多聽多看多想。”
王壬不由翻了個白眼。
王業嘴角一撇:“我打聽到寇海經營的這家當鋪并不賺錢。
“甚至入不敷出,屬于賠錢。
“總是需要《錢來賭坊》接濟。”
王壬不置可否:“不應該呀,蘇州開當鋪的哪有不賺錢的。
“他還是知府,怎么可能不賺錢,一定有問題。”
王業頷首:“對,確實有問題,唯一解釋通的一點。
“寇府臺用當鋪專門收集古玩字畫,向上面送禮。
“所以即使入不敷出,也沒有關掉它。”
王壬微微點頭,還是有些狐疑:“就算這樣,也只能說有可能,而沒有十足把握。”
王業一笑:“以前沒有十足把握,現在有了。
“宮里巡查的人應該已經到了蘇州。
“寇海非常需要錢。
“此次巡查之人以兩方為首,代表嘉靖皇帝的司禮監呂方一系。
“還有代表內閣首輔嚴嵩一系。
“寇海不管到底站隊哪邊我們不需要考慮。
“但是他一定哪邊都不能得罪。
“不想得罪,就要送錢。
“他現在需要錢。
“所以咱們一定能成功。
“饑餓的動物更容易掉落陷阱。”
王壬瞪著眼觀瞧王業,媽的,這是那個只知道咬人的犬?
我操,這是他媽的魔鬼呀。
“王知事,以后咱們兩個混就兄弟相稱吧。
“我年齡小些,你喊我兄弟,我尊稱你為大哥。”
王業視線離開畫作一瞬,瞧了王壬一眼,直接改稱呼道:“王兄弟……”
……
王業與王壬兩兄弟攀談之中,一個時辰轉瞬即到。
一張新的《王公拜相圖》躍然出于紙上。
王壬望著桌上嶄新畫作,不由驚奇:“沒想到王大哥還有這么一手。
“神形俱備,剛才所說八分能耐,謙虛了。
“簡直一摸一樣,只是……”
王業把筆放于一側:“墨跡還未干,自然有些視覺不一樣。
“等到烘烤,陰干,就會一模一樣,神仙難辨。”
王壬急色道:“那還等什么,開辦。”
未等王業回答,王壬轉身支使仆人準備火爐,以及陰干用品。
王業小心翼翼烘干到七成,接著找到一個濕潤地方,讓它自行陰干。
王壬閃動著大眼睛,有趣的盯著。
王業做的所有事情,他從頭到尾跟著,最后還守在新的《王公拜相圖》旁邊,盯著它陰干。
王業知道,王壬感興趣的不是畫,也不是造假。
他真正感興趣的是造假帶來的利益,以及如何讓它長期帶來錢財。
王業需要繼續作畫。
看到一旁鐵柱倚靠凳子已經睡著,吩咐人給其安排了房間。
重回桌案前,再次作畫,這次不是仿造《王公拜相圖》,而是依照記憶,仿造他知道為數不多幾幅名畫。
一個時辰,又是一副畫作完成。
接著去烘烤七成,拿去陰干時,發現王壬已經睡著了。
王業晾到架子上之后,又去作畫。
一副又一副完成,一連三副。
接著喚仆人,準備一個蘿卜,一個小刀。
開始雕刻印信。
光陰似流水,光澈清明,一輪紅日噴薄而出。
王壬幽幽醒來,抬頭一看,陰干畫作架子上一副畫也沒有。
慌忙起身,看到王業坐在桌前品畫。
湊到王業身前:“王大哥,你一夜……”
話到此處,截然而止,再也說不下去。
兩幅《王公拜相圖》。
兩幅一模一樣的《王公拜相圖》。
喉結滾動“咕咚。”
暗暗吞了一口口水,臉色發緊,顫聲道:“這……哪一……哪一副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