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神農(nóng)魂章啟風(fēng)裁,倉前驗米起暗潮
- 首輔,夫人喊你插秧了
- 涼楓陌夏
- 3231字
- 2025-07-27 07:15:00
三日之后,神農(nóng)曬谷場前新豎起的那面“豐倉魂章榜”,在村中炸了鍋。
這榜由陸遲州親自執(zhí)筆,一式三份,高掛在倉前、村口、曬場。
榜首四大紅字赫然在目:
“魂契在冊,豐倉為準(zhǔn);倉米入章,余糧驗米。”
晴日熾烈,榜下圍滿了人。有人拍腿叫好,有人咬牙皺眉,也有人低頭嘀咕不語,面色微變。
趙杏兒仰頭看那榜半晌,擠眉道:“咱這倉頭可真不含糊,這哪是個魂章,活像個登科榜。”
孫六娘翻了翻眼皮:“這榜寫得好看,問題也大。”
“咋了?”二柱哥探頭,“我看那‘魂契在冊’不就是倉內(nèi)人才能分糧么?”
“這倒不稀奇。”孫六娘道,“稀奇在‘倉米入章,余糧驗米’這兩句。”
她頓了頓,眼神掃向場外角落那一圈沉默不語的散戶自耕人,聲音微低:
“這是說——以后不簽魂契的自種戶,糧也得過倉稱、驗米、抽檢。”
“倉里都要統(tǒng)一驗?”趙杏兒瞪眼,“這不是等于……要管到自家田里去?”
“嗯。”孫六娘點頭,語調(diào)平靜,“田還是你的,糧不是你的。倉說合格才能收、才能換布、才能賣。”
這話一出,眾人神情各異。
場外,幾個沒簽魂契的老漢面色變了幾變,有人張嘴欲言,又默默閉上。
林晚煙自遠(yuǎn)處走來,眉目微沉。
她穿過人群站在榜前,略一打量,眸中神色復(fù)雜。
沈硯之早已站在榜前,著一襲墨青布衣,右手執(zhí)書簡,目光落在榜下密密人群之中,似乎早有預(yù)料。
“你猜,他們最先質(zhì)疑的會是哪句?”他忽然問。
“‘倉前驗米’。”林晚煙答得干脆,“這是動了別人的口糧。”
“嗯。”沈硯之將書簡合起,“但這一步,是必須的。”
“我知道。”她垂眸,“只怕有人會借題生事。”
——
當(dāng)夜,倉內(nèi)議事堂燈火明亮,豐田眾骨干皆已入座。
桌上擺著三份豐倉魂章榜、兩份未公開的“入倉驗米草案”,還有沈硯之所繪“糧品等級圖”。
陸遲州站在桌邊,神情嚴(yán)肅:
“驗米制是遲早要推的,不推,倉就無法建立統(tǒng)一糧質(zhì)與公平換價的標(biāo)準(zhǔn)。”
他指向紙上:
“倉米定價必須依賴品質(zhì)評級。否則,稻谷好壞全憑嘴巴說,布票、粟票、菜契都將亂成一鍋粥。”
孫六娘皺眉:“這我明白,可倉外人肯不肯配合?”
沈硯之接口:“不配合就說清后果——未來神農(nóng)體系內(nèi)的‘換糧、換工、換市’一律優(yōu)先豐田評級米。你種得再多,沒入倉的糧,我們可不敢收。”
趙杏兒嘖了一聲:“說到底,是在逼他們?nèi)雮}。”
“你也可以說,是在逼他們守信。”林晚煙慢慢抬頭,眼神凌厲。
“這倉,不是用來收糧的,是用來信人的。人心要齊,口糧要真,鬼糧不能進(jìn)倉,假賬不能過關(guān)。”
她頓了頓,轉(zhuǎn)身道:“把孫六娘那張‘翻季對照賬’拿出來,再擬兩張‘倉外對照樣本表’,驗米時用。”
“是!”有人應(yīng)聲下去。
陸遲州掃一眼眾人,道:“那就定了。三日后,曬谷場前試行第一次‘倉前驗米’,倉外戶若有意,可帶米來比等,定級不收費,結(jié)果公示。”
沈硯之點頭:“我會立榜為據(jù)。”
——
夜深。
神農(nóng)村外,東倉后的一處廢磚墻角,二柱哥拎著油燈蹲下身,正扒草換陷阱機關(guān),嘴里念念有詞:“我就不信你小野豬今晚還來偷瓜……”
“吱啦——”
耳邊忽傳一聲細(xì)響。
他一愣,猛地抬頭,只見對面草叢中竟有人影掠過,夜色中一身黑衣,身法輕盈、步伐極快,竟像是識路人。
“喂!誰!誰在那里!”
二柱哥拔腿就追,氣喘吁吁翻過一截破墻,卻見那人影已越過水井口,朝村西密林潛去。
“娘咧——賊偷瓜偷到這邊來了?”
他不死心,順勢爬上堤頭,正打算再追兩步,忽地腳下一滑,踢到一件掉落的物件。
“咚——”
月光下,一塊小巧的木牌翻滾兩圈,停在他腳邊。
他拾起一看,牌上刻有“仁豐行”三字,下方一行細(xì)印:“嘉禾轉(zhuǎn)糧·十斛五兩不拒”
二柱哥眉頭一跳。
“仁豐行……是鎮(zhèn)上那個收外糧的莊子?”
他下意識摸了摸腦門上的汗,忽覺這事不對勁。
“倉里剛掛榜,倉外就有人摸進(jìn)來……還仁豐行的人?”
他不敢耽擱,立刻拎著那木牌,轉(zhuǎn)身就跑回豐倉——
“這事得告訴林姐姐!”
——
與此同時,沈硯之正獨坐燈下,翻閱一本未署名的書簡。
紙已泛黃,封口以灰泥封蠟,顯然來路不俗。
林晚煙敲門而入:“沈先生,驗米圖繪好了?我……”
話未說完,便瞧見他將書信往袖中一揣,神情波瀾不驚。
“……我打擾了?”
沈硯之起身,淡道:“不是。你來得正好。”
他將另一頁打開,遞給林晚煙。
紙上是一份未署人名的匿名留言,筆跡瘦勁鋒銳,只一行話:
“沈某人事將露,倉人當(dāng)慎。”
落款處——兩字:“櫟川”
林晚煙心頭微動:“……這是誰?”
沈硯之目光幽深:
“一個舊識,也可能是……舊仇。”
他抬頭:“這風(fēng)要起了。”
次日清晨,天還未亮,曬谷場便已人頭攢動。
晨霧似雪,霧氣氤氳中,曬谷場正中豎起三張驗糧席,兩張實木稱,一張稻樣盆,左側(cè)立起了“神農(nóng)驗糧等級示意圖”,右側(cè)掛著“當(dāng)季糧換布價榜”。
林晚煙拎著一斗頭茬谷米走來,身后小喜子和豆包咬著饃,頂著一腦門水汽拎秤桿。孫六娘早早站在場邊,穿著一身粗麻綢衣,嘴里嚼著香干絲,背后跟著趙杏兒。
“今天頭一個誰來?”
她剛開口,便聽人群中一聲熟響:“我來!”
人群讓開,只見一人扛著麻袋跨步而入——正是“死倔老戶”魯大山。
他一身老粗布衣,滿臉絡(luò)腮胡,一米九的個頭杵那兒像個鐵塔,一腳將米袋放下,目光灼灼:“我這季頭茬谷,早割早曬,沒摻?jīng)]濕,要換布!”
“好。”林晚煙唇角一勾,“來,咱就以你為‘第一袋魂米’。”
沈硯之接過麻袋,從中抓出一捧米粒倒入竹篩中。
他食指挑米,細(xì)觀五息,朗聲道:“無黑斑、無蟲損,雜質(zhì)少于兩成,水分適中,稻香良……可列二等上品。”
說罷,便指向“等級價榜”:
“二等上品,兌布一斤得布六兩二錢。”
魯大山一愣,隨即哈哈大笑:“好!講規(guī)矩!值這價!”
他當(dāng)即點頭,“來,換布!”
小喜子咻地拎起一袋麻布跑來,一邊換一邊瞅著林晚煙:“林姐姐,他比我昨天曬的還好。”
“他家地在南坡,光照足,靠井近。”林晚煙隨口回,“你那塊在北洼,水氣重,沒好曬。”
趙杏兒一聽湊上來,咂舌道:“你這連誰家哪塊地都記得清清楚楚,記腦殼里了?”
“沒有。”林晚煙指了指身側(cè),“我畫在這本《田區(qū)分層圖》里了,一戶一記。”
“嘖!”趙杏兒嘖得更響,“你這腦子是倉頭用的,我們怕是上輩子當(dāng)田鼠的。”
眾人哄笑。
正說著,忽有人大聲喊:“林晚煙!你這驗米規(guī)矩說是對事,可你這榜上只寫了‘入倉者’能換布價,那咱自家人種了不入倉的,是不是就一毛不值?”
這話一出口,眾人嘩然。
林晚煙循聲望去——是村南丘口的黃老三,一向自耕不入倉、但種田極細(xì)。
她目光不動,語氣卻柔了下來:
“黃叔,你的糧若是好,我給你評,你若不入倉,我不扣你分。但若你家米被發(fā)現(xiàn)摻水、摻糠、摻舊谷——那就一律打為‘不收’。”
“那你是說我們自耕人都是糊弄鬼?”黃老三火氣上來,“倉就這么看不起人?”
“不。”沈硯之站了出來,聲音清冷,“我們怕你被看不起。”
他指向身后的“等級價榜”,語調(diào)冷靜:
“你不入倉,你的米拿出去,人家說‘這是豐田出產(chǎn)’。若你摻假,誰背鍋?”
“你?”他語氣一轉(zhuǎn),“沒人認(rèn)識你黃老三。可‘神農(nóng)豐倉’這三個字,認(rèn)的人多。”
黃老三張口結(jié)舌。
“倉是公器,不是你我私地。”林晚煙目光堅毅,“你不愿入倉,無妨。但米若想進(jìn)市、換布、流通,那必須由我們驗。你不服,可以不來,但不能硬說倉理不公。”
趙杏兒從一旁叉腰大聲:“我們這叫——公私分明!”
魯大山一拍桌:“說得好!我就入倉!”
沈硯之:“寫魂契,在榜上列名。”
林晚煙接話:“入魂契者,豐倉魂章留檔,季季可查,年度評級。未來若莊頭、鎮(zhèn)署來問,我們有據(jù)可對,有人可認(rèn)。”
這話落地,眾人沉默。
但不遠(yuǎn)處那位販米外客,卻眼角輕輕一跳。
——
場外,林家西廂老井后,陸遲州獨自站在枯井邊,眉頭深鎖。
他手中握著一枚極薄的木制腰牌,其上篆刻著復(fù)雜的符號,隱有“兵糧署·附屬徽識”一行小字。
這是他今晨偷偷收到的。
木牌是從鎮(zhèn)外送來,送信人身份未明,但落款卻讓他心驚。
“天倉府·西署附院”。
他不動聲色地將木牌收入袖中,喃喃低語:
“沈硯之,林晚煙……這倉若真成了氣候,不光莊頭動了心,恐怕……整個田州的糧市都坐不住了。”
忽地,他似察覺身后一動,轉(zhuǎn)身之際,卻只見樹影婆娑。
遠(yuǎn)處林中,有一縷黑衣人影一閃而逝。
他沒有追,只默然站定。
良久,他低聲喃喃:
“風(fēng)還未起,只是……人已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