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 驗(yàn)田風(fēng)起眾志燃,魂契重立豐倉志
- 首輔,夫人喊你插秧了
- 涼楓陌夏
- 3547字
- 2025-07-26 07:15:00
清晨的神農(nóng)村,一縷初陽還未穿透山頭的霧靄,豐倉后院的晨鐘便響了三下。
“驗(yàn)田日,起倉炊,眾田共啟魂契錄。”
倉前豎起的告示木牌被水汽浸濕一角,但那四行黑字卻在晨光下愈發(fā)醒目:
本日啟驗(yàn)四處試田:西壟、南洼、柳岸、舊溝;
所試田主須攜“田票”、“倉契”與“收成樣本”赴倉堂備案;
凡本村民眾可圍觀試驗(yàn),聽倉頭評等,授下一季田契;
所評結(jié)果將在明日于倉前石碑上刻錄,永為憑據(jù)。
林晚煙站在豐倉門前,穿著她那件舊布長衫,袖口縫了新補(bǔ)丁,腳下是她親手砌的青磚地面,煙火氣混著露氣,像是老村的魂,重開了眼。
她一只手提著筆錄冊,一只手握著昨日剛磨好的魂契印章,背后則是兩排整齊立著的“田主代表”——
趙杏兒站在最左,頂著一腦袋新染的豆腐灰印子,沖她咧嘴笑。
“今日誰來驗(yàn)我田,我先請他吃咸豆花!”
“咸你個頭!”小喜子正蹲在倉角翻賬本,聞言跳起來:“你田里那一堆綠豆苗昨天被鵝啃光了!”
“鵝也有眼光!”趙杏兒一點(diǎn)也不慌,“能啃我田,那說明我地好!”
人群中爆出一陣笑聲,緊接著幾個田主也打趣起來:
“我家那片南洼昨天還冒煙了呢,說不定魂氣更旺!”
“魂你個大頭鬼,是你兒子放炮嚇蛇嚇錯了地方!”
眾人笑作一團(tuán),場上卻沒有混亂。
這一批試田主,已不再是幾個月前賭命的“瘋田人”——他們此刻是神農(nóng)倉的開荒功臣,也是下一輪田契的參與者、評定者、監(jiān)督者。
他們,是最早把腳泡進(jìn)泥里的人,如今要在眾目睽睽之下,給整座村子一個交代。
林晚煙站上倉前的木臺,微微抬手,笑容里藏著一絲認(rèn)真:
“諸位。”
“今日為第一輪田驗(yàn)日,倉堂將以產(chǎn)量、水利、耕作方式三項(xiàng)作考,分甲乙丙三等錄檔。”
“田主自陳田況,旁人得實(shí)評實(shí)證。”
“凡夾帶虛假、篡改數(shù)據(jù)者——”
她頓了頓,望向沈硯之。
后者從人群中慢慢踱出,手執(zhí)一紙淡青文卷,神色如冰雪初霽。
“——倉堂將立文封田,三季不得入契。”
全場瞬間安靜。
連毛球都不敢叫,只蹲在倉門下,吐舌喘氣。
“咳咳。”趙杏兒扯著嗓子道:“那……先從我田驗(yàn)起!”
她將一小竹筐往前一舉,里頭裝的是昨夜收的頭茬豆苗,尚有露珠未干,香氣隨風(fēng)逸散。
“我這片西壟地,春初翻三次,播種后施糞三輪,雨季加溝排水一次,收成可作黃豆九斤三兩,另副豆葉三擔(dān)做飼。”
“證人在此——”
她一指站在邊上的豆包和小喜子:“他們兩位每日來偷吃,不信你問他們啃得香不香!”
豆包一臉正經(jīng):“特別香!我啃得時候差點(diǎn)把地給舔了!”
“我舔過!”小喜子補(bǔ)刀。
眾人哄笑。
林晚煙忍笑,正色問道:“施肥有據(jù)否?水渠記在誰的引水冊上?”
“我那天偷了你家兩壇子糞來拌的……不對,是趙狗子家那壇!”趙杏兒一拍額頭,“有記錄的!小喜子你不是那天還拿了我的糞票回去報(bào)賬了么?”
小喜子從背后拿出一小竹冊,咚地翻開:“四月十八,趙杏兒引渠北溝,換糞票兩張;四月二十一翻土,五月初三拔草;五月十八灌水;五月廿九豆熟……”
沈硯之接過竹冊,翻閱幾頁后點(diǎn)頭:
“流程齊全,若所報(bào)重量屬實(shí),可入甲。”
林晚煙轉(zhuǎn)頭看向趙杏兒:“愿受眾人入田查驗(yàn)否?”
“查!”趙杏兒一甩袖子,“今兒就是把我那地翻個底朝天也無所謂!”
眾人齊聲應(yīng):“走!”
**
西壟地頭,豆香撲鼻。
人群剛踏進(jìn)田壟,一只土雞“咯咯咯”地從苗叢里竄出,毛色鮮亮,腳下拽著一節(jié)豆藤。
“……啃成這樣,你還想得甲?”后排有人憋笑。
趙杏兒大怒:“這是我家雞!我養(yǎng)的!不算野損!”
豆包認(rèn)真道:“但它啃了不止你家的……”
“你怎么知道?”
“我給它畫了爪子,今天一看,好幾壟有腳印……”
趙杏兒:“???”
沈硯之清清嗓:“此類情況可錄為輕等雜損,不影響等階定檔。”
一群人當(dāng)場就在地頭驗(yàn)起豆葉、掂起秤、記賬上冊。
趙杏兒雙手叉腰:“我就說嘛!豐倉開了,我家這點(diǎn)豆也值錢了!”
她轉(zhuǎn)頭看向林晚煙,眼中帶著掩不住的光:
“晚煙,你給了我們個能說‘值錢’的機(jī)會。”
林晚煙卻笑得淡:“是你們自己爭來的。”
“我不過是把田還給了你們。”
驗(yàn)完西壟田,眾人轉(zhuǎn)場南洼。
這一處地勢低洼,曾被水泡多年,如今是試田中最“難啃”的一塊。田主是村里的老鰥頭——石滿柱,六十開外,駝著背,說話時眼里總帶些試探。
“……這片地,我一個人挖的,鋤了整整四個月。種的是玉米和山藥,玉米桿硬,山藥根淺,好收。”
他頓了頓,從懷里掏出一個粗布包裹,解開,是一小捆山藥和幾穗玉米,皮青粒黃,略帶焦色。
“今早剛拔的,你們嘗嘗。”
豆包搶著接過,拎著山藥就啃,結(jié)果差點(diǎn)被噎著,還是沈硯之遞了口水才緩過來。
“這山藥是干的。”
“我晾過,不然不好放。”石滿柱微微一笑,“咱家沒倉,放不了久,就想著曬干了能換點(diǎn)豆子回來。”
“你這份心,可比田還沉。”林晚煙收起山藥,鄭重地把那捆干貨放進(jìn)記錄箱,“我來前查過你的糞票換糧單,你今年只領(lǐng)了兩袋谷,算下來每日飯不足三碗。”
“你是省飯養(yǎng)地。”
“這地能出山藥,是你咬著牙熬出來的。”
石滿柱頓了頓,眼眶突然紅了:
“晚煙……這幾十年,我第一次覺得自己種地,也能叫一份‘功’。”
林晚煙輕輕拍了拍他的手:
“你這叫魂在地里,田才不死。”
眾人肅然,連笑話精趙杏兒都沒接茬,只悄悄撕下一張“甲”字貼,黏在了石老頭的肩頭。
“小心點(diǎn),這標(biāo)簽值錢。”
石滿柱樂呵呵地笑了,一張老臉皺成了風(fēng)干橘皮。
**
驗(yàn)田隊(duì)伍轉(zhuǎn)向柳岸田。
那是三娃家,田主是個十七歲的姑娘,叫趙小春,寡言,但田記記錄極細(xì)。
她做的是“同田對比法”——一塊地施糞,一塊不施;一塊用淺鋤,一塊翻深土;一個只種一季豆,另一個復(fù)種黃芪。
“我只想知道,哪種方法最不容易死苗。”
她說得很輕,卻一下子讓林晚煙怔住了。
這種嘗試法,不是尋常村婦會做的。
這是一種“農(nóng)業(yè)實(shí)驗(yàn)”的雛形。
沈硯之也微蹙眉,低聲問:“這是誰教她的?”
“我。”人群中,一個身影低聲出列,是溫三娘。
她攏著袖子,聲音里帶點(diǎn)尷尬:“我……看她種田太認(rèn)真,前些日子就借了幾本你那邊的‘泥田札記’給她看。”
“我以為她會看不懂,結(jié)果……”
“她還真做出來了。”
林晚煙望向趙小春,那少女正低著頭,手里還拽著一根卷得發(fā)皺的草紙,上頭密密麻麻寫滿了每一次灌水、苗情和溫度變化。
字不算好看,卻比很多秀才寫得還細(xì)致。
“她是能學(xué)的。”林晚煙輕聲說。
“再過幾年,說不定她能帶一批‘田學(xué)女官’出來。”
沈硯之靜了一下:“你想讓神農(nóng)倉,有自己的學(xué)田司?”
林晚煙道:“有田魂,自該有田學(xué)。”
“田魂是信。”
“田學(xué),是傳。”
她眼中發(fā)亮,像拂曉的水光,不耀,卻熠熠。
**
驗(yàn)田最后一處,是舊溝。
那是整村最破的地,原是多年前的灌溝,年年水患,已被廢棄七年。
如今卻被三戶人家聯(lián)手開成了“共田”。
趙老漢、李寡婦、王鐵匠三人合種,每人負(fù)責(zé)一段,他們輪種玉米、紅薯和小麥,還分工修渠、建灶、記賬。
“我們仨約好,一人一灶,一人一鋤,一人一記賬。”李寡婦笑得露出兩顆金牙,“今年別說,還真不虧!”
“我家那口子死了十年,我第一次跟人種地種得這么爽快!”
趙老漢背著手,像模像樣地舉了塊干土:“我們要跟你上報(bào)——共田制,可不可列一等?”
“倉有合票一類,照你們?nèi)疫@模式,也可走‘共魂契’,設(shè)一‘三戶共田條’。”
“誰違了規(guī),合約作廢,但其余人仍可續(xù)簽。”
“只要你們不互害,豐倉不怕共契。”
眾人聽得一愣一愣的,連王鐵匠都咧著嘴:“這么說,我還能跟寡婦再合一季?”
“看寡婦愿不愿意。”林晚煙笑,“你合人家的,不光是鋤頭,還有賬本。”
全場哄笑。
人群中有眼尖的立刻吼:“這王鐵匠怕不是要當(dāng)倉外第一對‘共魂夫妻’!”
“成啊!先來祭田,再來立契,咱們神農(nóng)倉,魂都得走賬!”
“走賬才是真!”
林晚煙望著眼前這一片地,心中升起一種難以言說的力量。
那不是她一個人帶來的。
是整座村子、整群人,靠著信、靠著愿意記賬、講理、守約的心,一點(diǎn)點(diǎn)拼回來的魂。
**
傍晚時分,四塊試田驗(yàn)畢。
沈硯之執(zhí)筆記下本次“豐倉甲等地”四處,林晚煙將“魂契印”鄭重蓋上。
她親手刻的那塊木印,柄上雕著三字:
“豐·魂·信”
趙杏兒第一個上前,雙手抱起那方甲印,抱得緊緊的。
“我知道你們都還不信我們能一直好下去。”
“但你們記住,從今日起——”
“我們有了能寫上名字的地,有了能當(dāng)眾記賬的田,有了能蓋章評等的倉。”
“誰再敢說我們神農(nóng)村瘋了,我們就把這魂契砸他臉上!”
眾人一愣,繼而爆笑。
“杏兒說得對!我們瘋過,但瘋得值!”
“這地咱們種,咱們記,咱們簽!”
“有魂的田,就不是死地!”
最后一排的溫三娘悄悄擦了把眼角。
沈硯之看著她,輕聲道:“你還不信?”
她低頭道:“信。”
“只是怕。”
“怕倉變了樣,怕地又被搶回去,怕……魂丟了。”
沈硯之嘆息一聲。
“若魂真丟了,我們便一頁頁找回,一條條立下。”
“怕丟魂的人,才最有魂。”
夜幕降臨,倉前高掛燈籠,一塊嶄新的“豐田甲榜”石碑被立于倉前,魂契印章赫然在上,八家田主的名皆榜于上列。
一張張寫著姓名的契書,靜靜懸在倉堂門楣。
眾人不再是無名種地的泥腿子,他們,是寫下自己魂的人,是名正言順的“契戶”——
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神農(nóng)田魂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