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月難見，夜幕無光。

飛舟落定東臨別院時，夜燈已起，

陸歸塵環視院內，未見貓咪，側首對身后的小桃溫言道：“師妹稍等?！?

隨即揚聲：“薛定諤！”

話音方落，一顆靈巧的棕褐色貓頭自悟道樹繁茂的枝葉間探出，金珀色的貓眼在昏暗中熠熠生輝，豎瞳深處似有碎金流淌。

矯健身影旋即自枝頭躍下，輕盈落在石桌上，繼而奔向陸歸塵。行至近前，它卻放緩步子，仰頭望向陸小桃，眸中掠過一絲疑惑，雪白的四爪踟躕著，似有親近之意。

陸歸塵將一切盡收眼底，不動聲色地伸出左臂。薛定諤輕輕一跳，便穩穩落在他的臂彎里。他右手安撫似地輕拍兩下貓首，語帶笑意：“吃了我這么多年，先還幾滴血給我吧。”

言罷，也不管貓咪是否同意，他已然翻掌取出一只潔凈的玉瓶，指尖微芒一閃，在貓耳輕輕一劃，四滴殷紅的血液便精準地落入瓶中。

貓咪吃痛，“咕嚕”了兩聲，未做掙扎，反而在他收瓶之后，右手再行安撫時，舔舐起他的掌心和拇指，似在反過來安撫他這個主人。

陸歸塵耐心等它恢復平靜，開口道：“小桃師妹初來乍到，恐會孤單。薛定諤，你便多陪陪她?！闭f著，他將貓兒遞向陸小桃。

貓咪順從地由她抱入懷中，一入懷便抬頭細細打量起來，隨即挺直身子，鼻翼翕動著，貼近陸小桃的脖頸輕嗅起來。

陸歸塵眼神微凝，笑意更深了些，狀似隨意地問道：“小桃，在仙山時，你可與陳小蕓熟識？她那只貓咪，你見過嗎？”

“很熟??！”陸小桃懷抱溫熱的貓兒，神情微暖，“我們同住一個大院，小蕓妹妹她那只貓叫月爪兒，外表同大師兄的這只很相似，只是身形小不少，不如你這只這么大這么壯實，我都有些抱不動了?！?

她頓了頓，似在回憶，十多息后才又道：

“月爪兒和院子里所有人都很親近，常去仙山密林捕食些鳥雀游魚帶回院子，我們雖不吃，卻是知道它的心意的。它也比較戀人，夜里若不在野外捕食，都是睡在我們枕邊或腳旁?！?

陸歸塵頷首，“這只貓你且先照看著，無須多拘束它。若要外出，它自會從窗戶出入?！?

見陸小桃點頭，他又補充道：“窗欞不妨留些縫隙，莫完全鎖死?！?

“我知道了，大師兄。”

“早些安歇?！?

目送陸小桃抱著貓咪轉身，陸歸塵輕搓右手拇指食指上被貓咪舔舐的濕痕，邁步向東邊自己的靜室行去，眼中已起了然之色。

法陣展開，窺玄鑒落于案幾之上。

目鏡所及，貓咪的血液纖毫畢現。

縱使早有預見，那蘊藏于白細胞間、遠超常理的璀璨靈光，依舊如無形的重錘，輕輕撞擊著陸歸塵的心神。

他又細致觀察一番，確認除卻蘊含靈光的粒子數量遠超尋常人類，其血液結構本身并無顯著差異。

所以源頭不是某種特有生靈的血脈，而是生存環境。

兩種生靈應該來自同一個地方，那會是哪里？

那兩塊被中古大戰打得山河破碎，靈機不顯的大陸？

還是某個古老的秘境陣法崩壞，在幾萬年前入世了？

這血脈能否遺傳？

應是不能，且與顯性和隱形遺傳都不相關。

否則，憑修行界漫長歲月的觀察與豢養，即使是隱形遺傳，只要豢養的夠多夠久也早已培育出穩定的血脈傳承，不至于如眼下這般神秘莫測、難以持續。

那么，這種獨特的“明靈”血液是靠著什么傳承下來，還不曾斷絕？

陸歸塵想到這里，已是不能推斷出更多。

他更期待起天鳳宗之行，作為御獸一道的元嬰級宗門，其掌握的古籍秘辛，必定遠勝那金丹境的青鸞宗！

心中默想著，他收起窺玄鑒，右手火起，燃盡玉瓶內剩殘留的血跡。

輕輕揮手，他將窗戶留了個縫隙。

直至東方泛白，也未見貓咪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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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三日，晨光正好

璇璣閣掌事房內，陸歸塵與來訪的柳青宵相對而坐。

林巧兒泡好茶后，便識趣地借故閣務繁忙，悄然退下，將空間留給二人。

“按我兩宗數百年交情，柳兄筑基功成，我合該稱一聲師叔，或至少喚句前輩了。”陸歸塵笑意朗然，將茶盞輕輕推至柳青宵面前，杯中紫色茶湯亮如紫玉，

陸歸塵心中再次贊了一聲林巧兒，知道換上柳青宵愛喝的紫蘿春芽。

“叫！現在叫，我好生聽著。再過兩三年，怕就沒機會了。”柳青宵眉梢舒展，一改往日端嚴，難得露出玩笑神色。

陸歸塵莞爾：“看來柳兄在宗內諸事順遂，心結盡去，連性子都灑脫不少。”

“也就在你面前，在宗內做慣了大師兄，還不是時時得端著。不過這兩年，確實舒心不少。”柳青宵搖頭笑道。

陸歸塵笑瞇瞇的看著這位故友，不做言語，意思便是那洗耳恭聽。

“當時我們從璇璣返宗后，我同江師妹便開始走上破關之旅。我刻意遲了五天，丹種傳承由她勝出?！?

他停頓了幾息，接著語氣里多了幾分贊賞：

“不過她帶上丹種，在后山祭奠過江師叔的衣冠冢后，便又將那粒丹種交給了丹鼎峰主，由峰內弟子再行相爭。

她已決心，走出一條屬于自己的丹道了。我離宗時，她也已閉關準備筑基了。”

陸歸塵靜靜聽完，回想昔日爭奪時的心機重重，再看如今得手后的釋然放下與自我抉擇，一股激賞之情油然而生。這才是他選擇的人，他的道友！

他端起茶盞，向柳青宵一舉。

柳青霄會心一笑，亦舉盞相迎。

道友二字莫過如此！

柳青宵放下茶盞，翻掌取出一只素白瓷瓶，輕輕拋向陸歸塵：

“三階中品，就這一顆！我堂堂丹宗大弟子的面子，也只能勉強幫你從閣里要來這一顆，哎！

你也別想想著打折，一萬七千靈石分文不能少，元丹閣會和璇璣閣直接結算，搞得怕我去賺了差價似的?！?

陸歸塵朗聲一笑，見他言談間確實比往年風趣不少，也是替他高興，抬手便朝大陣外打出一道信符。

少頃，林巧兒巧笑盈盈復入，手中托盤承著一件寶光流轉的緋紅胸甲和一柄寒氣森然的短劍。

她將法器置于案上，目光與陸歸塵略作交接，便又退了出去。

柳青宵目光掃過甲、劍上的精湛靈紋，眼底不由掠過驚艷。

陸歸塵將法器再往前推了推，也是戲笑道：

“二階上品胸甲，二階中品飛劍，我璇璣二階煉器師明玉琢親手煉制，哦，為此她還訛了我這師侄不少靈石。不過這是我送給柳兄筑基的賀禮，便不收錢了！”

柳青宵憶起當年青焰峰頂的夜談，再看眼前陸歸塵的風趣爽朗，只覺暢快無比，大笑數聲，慨然將禮物收入囊中，心照不宣。

敘話再起，陸歸塵終將埋藏心中數年的疑問道出：

“柳兄如今已歷筑基之妙，想必定以筑基期的神識入微之能探查過二階丹藥。記得當年我以窺玄鑒觀之，見其藥力已盡數晶化為奇異的靈能微粒。

當時便推測，丹師凝丹之時，是以法力為引、靈紋為陣，方能束聚這些微粒凝為一體而成丹。這番愚見，不知可對？”

他望向柳青宵，目光專注。

柳青宵正色頷首：

“所以我才常與江師妹言道，陸兄才情，非止器道一端。你所料不差，‘靈紋’造詣的高下，實乃丹師成就之基石。只是此道玄奧，非人人都能參透?！?

他稍作停頓，眼中閃過一絲贊嘆，“當然，世有奇才，天賦異稟。他們僅憑藥感本能與爐火純青的手訣，便能在無形中結出最契合的靈紋，凝藥成丹，渾然天成，非我等以常理可度?！?

陸歸塵聽完，腦中卻是想起一個人，他那天賦橫溢的陳玄麟師弟。

及至日斜，柳青宵留下十數瓶一階極品丹藥，方才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