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母親的再嫁和繼父
- 世界文學大師傳記叢書:波德萊爾傳
- 郝志剛
- 4749字
- 2025-06-11 14:48:19
在1827年波德萊爾六歲的時候,他的父親弗朗索瓦·波德萊爾在古稀之年離開了人世,相信他在離開這個人世的時候心中還掛念著自己的小兒子。或許當時才六歲的波德萊爾還不懂得悲傷,可能只是天真地以為爸爸是躺在床上睡著了。
當波德萊爾的父親去世以后,他的母親卡洛琳·杜費斯明白自己兒子的不幸,因為她從小就是一個孤兒,所以她在丈夫病故的一段時間內幾乎把所有的愛都傾注到了這個六歲的兒子身上,母子兩人開始相依為命。對于和母親的這段時光,波德萊爾在四十年后都感到記憶猶新,在給母親的信中,他說那段和母親所度過的時光是“一段充滿著愛和幸福的時光”。
我們相信,在這個心地善良,感情細膩而且能體會自己兒子喪父之痛的母親的照顧下,波德萊爾經歷過了一段非常幸福的時光。在四十年后的1861年,波德萊爾還通過文字回憶起這段時光,他寫道:“我們長時間地漫步在廣場上,母親給了我無窮的柔情,這一段時光對于母親來說是十分糟糕的,但是對我來說卻是母性溫柔的美好時光。”
但是上天注定要和波德萊爾開玩笑,就像波德萊爾總是拿世俗開玩笑一樣,沒過多久,母親的那黑紗的喪服還未脫去的時候,就改嫁了給了歐皮克上校。歐皮克上校是一位參加過滑鐵盧戰役的職業軍人,當時是在法國軍隊里任師參謀長的高級軍官,根據波德萊爾的回憶,繼父是一位“英俊,戎裝筆挺但是古板不已的阿爾薩斯大兵”。也許正是這種氣概吸引了孀居的波德萊爾夫人。
歐皮克上校從拿破侖發動霧月政變掌握法國政權時便開始追隨拿破侖,戰爭的進展使得這位高大的軍人相繼戰斗在奧地利、西班牙和薩克森。在拿破侖百日復辟之時,歐皮克上校堅定地站在了拿破侖一邊,參加了滑鐵盧戰役。此戰中拿破侖被徹底打敗,而歐皮克上校也因此身負重傷,左膝蓋中彈,子彈甚至把他的髕骨打裂。
因為歐皮克上校忠誠地追隨著拿破侖,并且參加了拿破侖的百日復辟行動,所以在此后的法國軍隊中有很長時間他都不受重用。歐皮克上校在日后對于自己的遭遇說道:“那是一個不可逃避的年代,我像其他英勇的軍人一樣,奔赴祖國北部的戰場。我的路符合我自己的想法,更符合我的一貫忠心和行為標準,真正地為國家的利益進行奮斗!”
此后,歐皮克上校的忠誠和能力得到了法軍高層的認可,獲得了重用,先是在法軍總參謀部任參謀,又出任師參謀。法軍元帥霍恩洛霍評價歐皮克上校道:“歐皮克先生非常禮貌,有著紳士般的風度,還有著軍人特有的強健體魄。此外,他還有著廣博的學識和冷靜的頭腦,在平時十分用功和勤奮,是一個非常優秀的陸軍軍官和參謀。”
由此可見,這位歐皮克上校是一個十分敬業和忠誠的軍人,骨子里充滿著正直和責任。但是對于這個生硬古板,一舉一動都帶有著軍營中機械感覺的繼父,波德萊爾卻并沒有什么好感。甚至有些書中說過,波德萊爾為了阻止自己的母親再嫁給歐皮克上校這個古板的“阿爾薩斯大兵”,竟然在二人新婚之夜把家具扔出窗外并且還把作為新房的臥室牢牢地鎖住。
當時僅僅七歲的波德萊爾是否能夠完成這些事,以及這個傳說是否屬實暫且不加追究,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年僅七歲的波德萊爾心靈受到了極大的傷害。或許他無法理解他母親的苦心。
現在看來,他母親終其一生,對于波德萊爾都是愛得無以復加。所以這次再嫁或許是其母親不想讓波德萊爾再承受自己所承受過的沒有父親的痛苦,或許,她僅僅是想找個好人,能給自己兒子一個完整的家庭,不再遭受自己年輕時的痛苦經歷。
但是僅僅七歲的波德萊爾并不能理解母親上述的苦心,在他看來,自己的母親在喪服未脫的情況下改嫁是背叛,是對自己父親的背叛,也是對自己的背叛。也許對于母親那濃濃的愛使得他覺得自己的母親只能屬于他一個人,只屬于那個牽著自己的手,在公園里漫步給自己講故事的白發蒼蒼的父親,而不是那個一本正經對自己經常批評的歐皮克上校這個可恨的“阿爾薩斯大兵”。
也許人們永遠無法知道,那年僅七歲的波德萊爾在那時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到底對其造成了多大的傷害,但是我們可以肯定,波德萊爾對于人性的發掘和世俗的蔑視,也許就來之于這個時刻。
其實這個外號叫作“阿爾薩斯大兵”的歐皮克上校對于波德萊爾還是不錯的,在他剛剛娶了波德萊爾的母親之后,曾經驚嘆于這個并非己出的繼子的聰明。為了讓波德萊爾能夠接受自己,他在努力地博得波德萊爾的好感,甚至有時候還會“放下尊嚴去努力討好他”。
年幼的波德萊爾可能并不知道,歐皮克上校在15歲時也遭受了生父去世之痛,從小在繼父的撫養下長大。在歐皮克上校滑鐵盧戰役負傷時,他的養父不僅僅供養著他,而且對他關懷備至。也許真是自己有著這樣的繼父,所以歐皮克上校對于波德萊爾這個繼子也付出了很多心血和熱忱。
但是在小小的波德萊爾眼里,這個大兵無論對自己怎么好,也是從自己和父親手里搶走母親的禍首。而且他和弗朗索瓦·波德萊爾有著很多的不同之處,他沒有弗朗索瓦·波德萊爾的那種文藝氣質,而是曾經追隨過拿破侖在槍林彈雨里滾出來的鐵血軍人。因此,他希望自己的繼子波德萊爾能夠像自己一樣,能夠建功立業,將來能夠“在政府里混個差事”。
但是波德萊爾仿佛被上天注定了他那與眾不同的詩人氣質,隨著不斷成長,越來越顯現出了那種桀驁不馴和藐視權威的性格。他的繼父歐皮克上校也因為這個特立獨行的繼子“被折磨得想去找上帝幫忙”。
波德萊爾11歲的時候,隨著母親和繼父移居到了繼父的駐地里昂,在這段時間里,相繼發生了七月革命和兩次里昂工人起義。用波德萊爾自己的話來說,這個時期的動蕩和那惶惶不安的人心使得“自己沉重的憂郁變得更加沉重”。
里昂工人區破舊的民居,絕望的工人,木訥的民婦,煙霧彌漫的天空,這些就是波德萊爾每天所看到的景象,相信從這一刻起,波德萊爾更加堅定了和世俗抗爭的決心。相信正是這個決心,才決定了他一生的“靈魂的閃耀”。
在學校寄宿學習的這幾年中,波德萊爾開始接觸到了馬丁和雨果的詩句,這也是他跨入文學殿堂的第一步。得益于父親對他從小就開始的教育,波德萊爾雖然在日常絕對算不上是一個好學生,但是他的考試成績還是非常優秀的。波德萊爾尤其擅長文辭學和歷史,每次都會在班中考第一名。
從進入這所學校開始,波德萊爾得過兩次第一兩次第二,其余時間都在“發現新的人生樂趣”,比如滑冰和游泳,以及對老師的各種惡作劇。所以對于學校里的老師和同學來說,波德萊爾是一個聰明、學習成績優異但是舉止古怪,腦袋里充滿了怪異思想的“巴黎怪人”。波德萊爾給母親的信中就說道:“老師們都不讓同學和我一起玩,仿佛我是黑死病人一樣絕對不可接觸。”
雖然這時幼年波德萊爾十分“容易找麻煩”,但是歐皮克上校卻十分喜歡這個男孩。他在給友人的信中寫道:“我妻子身體很好,我的兒子也上四年級了,他成績還不錯,不過就是太調皮了!總的來說,我十分喜歡這個兒子,我確信我們的家庭會很幸福的。”
波德萊爾在這段時間對于自己的這位繼父感情也很深,他在給母親的信中寫道:“以后我的試卷簽字的時候您就別簽了,您要把卷子給我爸爸,讓我爸爸來簽,他才是最能代表這個家庭的家長啊!”
對于這個“巴黎的怪人”,他的老師無奈地對歐皮克上校說道:“如果你兒子考試名次下降一點,那早就被校長開除了。”四年后,15歲的波德萊爾隨著父親回到了巴黎繼續上中學。
和在里昂時一樣,波德萊爾在老師眼里還是那么才華橫溢但是不守紀律,有著青春期特有的叛逆和不恭。顯然巴黎那些古板的老師們不會像里昂的老師們一樣繼續縱容波德萊爾了。雖然老師們都在稱贊波德萊爾擁有著“超人的天賦”,但是最終波德萊爾因為拒絕交出上課時和同學傳遞的小紙條而被開除。
對此,波德萊爾沮喪地對母親說道:“我學習還不錯,名次也可以,就是喜歡問老師一些問題,可是為什么非要開除我呢?就是因為我問的問題老師回答不上來么?”
在當時,波德萊爾所在的中學里有一位負責教務的副校長,平日里對波德萊爾十分嚴厲,在日后被波德萊爾戲謔地稱之為“我一生之中第一個敵人”。他在給母親的信中說道:“這位副校長因為嫌棄我在圖畫課上不好好畫畫而把我趕出校門,以后我也就經常當著人諷刺他,所以他十分恨我。當時他對我說我這三年以來一直在借故煩他,他會要求學校對我進行嚴格的懲罰。”
對于和這位副校長之間的矛盾,波德萊爾在之后曾經向人說起過。他用詩歌的形式描述了他和副校長之間的一次爭吵:學生:嗨,鄰座的,把你的拉丁文作業借給我抄抄。副校長:先生,罰你站半小時。
學生:啊,這個混蛋!
副校長:先生,你如果還敢在那里嘀咕,應該加倍罰站!
學生:我沒……
副校長:先生,請你立刻去站著!
“這個副校長總是讓我在這么冷的天氣罰站,所謂罰站,就是像一座雕像一樣貼在墻上或者靠在樹上,并且要我一動不動”,這個副校長,一直是波德萊爾一生所詛咒的對象。
在這一段時間內,少年的波德萊爾雖然表現出了自己桀驁不馴的個性,但是總的來說還是一個好學生。雖然成績優秀,但是老師大多不喜歡這種不遵守秩序的學生。
也許波德萊爾少年時期就是他一生的縮影,雖然才華橫溢,但是卻不被世俗的“秩序”所接受。到了最后,波德萊爾因為和同學傳紙條,被發現后拒絕交出并且“將紙條吞進了肚子里”而被學校開除。有意思的是,繳獲這張“邪惡小紙條”的,正是波德萊爾“第一位敵人”,也就是那位副校長。
波德萊爾這段時間和繼父歐皮克上校的關系非常好,甚至在波德萊爾因為“邪惡小紙條”的事情被開除后,歐皮克上校并沒有生這位繼子的氣,而是對歐皮克夫人說:“兒子好樣的,他保證了對于朋友的忠誠!”
在波德萊爾給歐皮克上校的信中,也可以感受到正在加深的父子之情:“您曾經答應帶我一起去學習打槍,帶我去公園玩旋轉木馬。如果不讓您為難的話我就提出另外的要求,我希望您能給我請一個家教來教我哲學知識。”通過這封信,可以看出父子二人在當時是很融洽的。
后來波德萊爾被繼父轉送到另外一所寄宿學校,這一段時光,也被波德萊爾稱之為“學生時代最美好的時光”。當時有很多學生住在宿舍里,雖然這所住宿學校的管理十分嚴格,但是對于波德萊爾和他的同學們來說,這不成問題。
根據波德萊爾回憶,那時他們“有很多辦法去躲避學校的管理制度”。在寢室里,大家的生活也很快樂,“他們會在教室里圍捕貓,甚至在寢室裸體高唱意大利歌劇。”波德萊爾戲謔地說道:“我在里面唱得最好!”
在這一段時光里,波德萊爾還擁有了自己第一份愛情,雖然從波德萊爾以后的只言片語中可以確認,這只不過是波德萊爾的一場單相思而已。但是這第一次萌動的愛情卻讓他十分難忘。甚至在他成名之后,他還把寫給女孩的一首詩發表了出來:那是一位十分溫柔和善良的女孩,對所有愛她的人都善良而且溫順。兩個人一起跑到百合花下去玩耍,氣喘吁吁地互相追跑,在跑累了之后,她靠在他低下的肩上,他伸手摟住她的肩膀。
他們一起回家,快樂的春風啊!
將棕色和金黃色的頭發盡情絞在了一起!
雖然這首詩相比詩人以后的作品顯得十分幼稚,但是這確是讓人感動的幾行詩句。在讀完波德萊爾那些充滿著對于肉欲罪惡直白描寫的詩歌之后,這首詩歌讓人心中一動……雖然在寄宿學校里的時光十分輕松和難忘,但是波德萊爾的心已經完全不在學習上了,而是在“如饑似渴地閱讀詩歌”。所以在畢業考試的時候波德萊爾犯難了,因為長時間的專心閱讀詩歌和文學著作,他的成績已經難以通過學校的畢業考試。
在這種迫不得已的情況下,一生向世俗和秩序進行挑戰的波德萊爾不得不和社會妥協了一次,他以后在友人間交談時,談及此事時曾經暗示,這次考試是他和考官家里的保姆暗中做了手腳。
在學生這一階段,波德萊爾對于文學產生了巨大的興趣,特別是對于巴爾扎克的作品更加地推崇。在他19歲的時候,甚至還向雨果寫信,請求和這位偉大的文學家見面。
這位少年在信中寫道:“您的作品讓我完全著迷,所以我特別希望見到您這位偉大的作家。我現在還是一個學生,所以我這樣做可能不合時宜,但是我希望您能因此可以對我這個年輕的讀者寬容一些。我真誠地盼望能夠見到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