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小詩

男孩兒的老照片

徐欣在同桌劉森浩借給她的書里偶然翻到一張照片，一看就知道照片有好些年了，照片里的劉森浩似乎還是個小學生，五官沒有太大變化，就是整個人小了幾個號，還蠻可愛的。那應該是一場家庭聚餐，每個人都很開心，桌子上還放著蛋糕，徐欣盯著照片，一臉思索狀。

“浩子，照片里的你看起來好奇怪啊，也說不清哪里奇怪，就是不太對勁。”徐欣對坐在旁邊的劉森浩說道。

“因為太小了吧，照片里的我才剛滿十歲。”劉森浩回答道。

“不是，誰沒十歲過，怪的不是這個，而是，你看起來……哦！我知道了，浩子，照片里的你戴了兩塊手表呢，為什么左手一塊右手一塊啊？這樣很奇怪，還有點兒二呢，哈哈。”

“嗯，是的，戴了兩塊手表。因為那時候想要一個手表當禮物，生日的時候爸媽不約而同都送了我手表，我都喜歡，都想戴著，而且，如果我只戴他們其中一個人送的手表，那另一個不就吃醋了？所以，我就兩塊都戴著。”

“那你平常看表用哪只手？”徐欣問。“習慣是用左手，但當媽媽的面，偶爾也用右手看，因為她送的表我戴在右手上。”劉森浩愣愣地回答。“那你是不是更愛爸爸，所以才把他送的表戴在左手上？”徐欣問得不懷好意，簡直在挑撥人家的母子關系。“你想太多了，只是按男左女右來安放禮物而已。”徐欣看了看劉森浩現在的手，他兩手空空，沒有戴手表，什么都沒有。劉森浩知道她在看什么，嘿嘿一笑說：“現在不用表啊，我看手機呢。”

“真羨慕你呢，為父母送同樣生日禮物而難以取舍，這真是幸福的小煩惱啊。我家人都是大老粗，沒有過生日的習慣，更別說禮物了。”

“你生日什么時候？我送個禮物給你啊。”劉森浩說。“7月的最后一天。”徐欣并沒有報以希望，她知道這只是一句情面話，自己的生日永遠夾在燥熱的暑假正中間，沒有同學會特意為這件小事趕來。

十七歲的單車

徐欣轉回自己的座位，趁著下課時間還有兩分鐘剩余，迅速把借來的書翻翻，也沒有翻到別的東西，都搞不懂自己了，借書的目的到底是看書還是看八卦啊。高三了，課間看點兒課外書放松放松，總比玩游戲或干別的好。

這不是徐欣第一次找劉森浩借書了，他家里書很多，要幫著看才行，準確說是，他家里很大，家里什么都有，什么都多，不僅書，還有各式各樣的魔方、賽車、滑輪鞋，徐欣只跟同學一起去過他家一次，即便自己是女生，也被琳瑯滿目的物件吸引了，好生羨慕。

劉森浩不僅家境殷實，成績好，長得還湊合，人也挺低調的，從不炫耀什么，他大概屬于那種什么都有什么都好，還比別人努力的，真是恨都恨不起來呢。

但劉森浩話少，很高冷，臉色也僵，你不跟他說話，他一般是不會跟你說話的。徐欣也盡量少跟他交流，班上七嘴八舌的女生喲，說徐欣對他有意思，還說什么唐宛如看上江直樹，去你的，能不能不要這么……這么形象。

徐欣屬于班上的隱形人，成績一般，家境一般，長相一般，櫻桃小丸子的發型，配上一張微胖的臉，別說，還真有點兒唐宛如的味道。只是徐欣不如唐宛如的是，人家尚且有三個上刀山下火海的好姐妹，自己就一個人，家住得又比較偏，每次放學騎車回家，騎著騎著穿校服的隊伍就剩下自己一個了，真是有點孤單呢。單車也是二手的，騎著好吃力，媽媽說新的容易被偷，單車和十七歲都是多么美好浪漫的元素，組合在自己身上，都是一股老氣橫秋的味道，唉。“一個人要活得像一支隊伍”，說的就是自己吧，徐欣繼續努力把單車往家的方向蹬著。

不愉快的晚餐

回到家，媽媽剛剛做好晚飯。

一家三口像往常一樣沉默地吃著晚飯，徐欣無精打采的，她滿腦子是劉浩森家的樣子和自己家樣子的對比，別的不說，哪怕只是一個大點兒的書柜，家里都沒有。再想想自己沒有幾件漂亮衣服，還有那放學回家蹬不動的自行車，她委屈不打一處來，終于忍不住開了口：“人家說男孩兒要窮養，女孩兒要富養。為什么咱家是反過來的？”

“怎么突然問這個？”媽媽停下筷子。“沒什么，就是問問。”徐欣嘟囔道。“咱家如果還有個男孩子，也是這樣養，咱家就這條件。”媽媽說完還側目看了一眼爸爸，似乎有些賭氣。“你們年輕的時候為什么不努力一點兒，讓后代過上更好的生活？”徐欣卻不識趣地說了更重的話，她實在是受夠了家境的平庸。

這句話，讓大家沉默了，爸媽都停下了筷子，連空氣都尷尬得不知所措。

徐欣似乎意識到自己說話過分了，她祈求挽回點兒什么，又感覺無能為力，于是端起了自己碗里的湯，咕嚕嚕一口氣喝了下去，然后話也沒說地回了房間。先是反鎖，反鎖了又抱著點兒僥幸，然后折回去取消了反鎖，沒有洗漱地仰面躺在被子枕頭上面，望著天花板發呆，呆著呆著就睡著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隱約感覺到自己飄浮起來了，大概是做夢吧，她告訴自己，然后繼續努力睡著沒有醒來，飄浮著又砰地摔在了床上，她才徹底清醒，這不是做夢。

爸爸站在自己的床邊，尷尬地說：“看你睡得香，不忍心叫醒你，想把你抱到被子里去睡，老了，抱不動了。”

在那么一瞬間，徐欣覺得自己也很幸福。后悔自己晚餐時說了那么蠢那么過分的話，家人明明對自己很好，給自己的都是家里最好的。徐欣張嘴想向爸爸道歉，想解釋，爸爸說：“睡吧，你睡眠淺，好不容易睡著了就不說話了，晚安。”

一滴淚落到了枕頭上，暖暖的。

舊表帶

早上起來，媽媽出門買菜了，早餐是爸爸做的，父女倆一起享用了早餐，昨天發生的事沒有人提起，一切又回歸平靜和諧。

爸爸伸手舀粥的時候，徐欣看到了爸爸左手的手表，以前沒有如此仔細端詳過，它好舊好舊啊，舊表帶和锃亮的新表盤組合在一起，特別奇怪。

“爸，這手表好舊，去換個表帶吧，別太節約了。”徐欣說道。

“不是節約，這表帶里有故事呢。”爸爸說。“什么故事，說來聽聽。”

爸爸看了看表，“時間不早了，你得去上學了，不然遲到了，晚上回來再講給你聽，三言兩語講不清。”

“哦，好吧。”徐欣只好迅速吃完飯，背上書包跨上小破車，往學校奔去。

上課的時候心不在焉，滿心惦記著爸爸的故事啊，從來沒有如此想聽一個故事，是爸媽的定情信物？還是爸爸的初戀情人送的？或者是一位高人所贈？嘿嘿，快點兒下課才好啊。

爸爸的小虛榮

徐欣火急火燎地騎車回了家，比往常足足早了十五分鐘，媽媽還在廚房里忙活，爸爸戲謔她是踩著風火輪回來的。故事呢？故事呢？徐欣催促著爸爸，像等待糖果的小孩兒。

于是兩人在客廳的小沙發坐下，爸爸將他舊手表的故事娓娓道來，準確說，是舊表帶的故事。

“爸爸小的時候家很窮，家里有三個男孩兒，爸爸是老二，大的管事，小的要讓著他，在家就比較不吃香。那時候啊，我特別想要一塊手表，手表可是大件啊，我那時候對手表的期待，就像你們現在的學生娃娃想要一個蘋果手機一樣。可是吃飯都吃不飽，買什么手表啊，我也就從沒跟家里開過口。

“一次偶然地翻箱倒柜找東西，發現你爺爺的一條舊表帶，是的，只有表帶，沒有表芯，是單位發的，戴久了壞了，表芯脫落，只剩下表帶。然后我就去讓你爺爺把這個表帶送給我，他當然同意，畢竟已經沒有了用途。”

“要一個光表帶做什么？”徐欣打斷了爸爸的話。“你聽我說，接下來要講的。然后我就把這個表帶戴在手上，那時候是冬天，我特意把表帶戴得高高的，剛好只露出一點點表帶的邊，這樣外人一看就知道我有一塊手表了，特別神氣，戴了幾天過了癮，我就把表帶收起來了，因為好害怕別人找我問時間，那會很丟臉的，哈哈，那時候我上初中，現在想著真好笑，太虛榮了。”爸爸說完，忍不住羞澀了一下。

徐欣沒有打斷爸爸，他接著往下講，“后來你爺爺走了，也沒有什么遺物，唯獨這個表帶我一直保管著，想他的時候拿出來看看，你媽媽見我這樣，偷偷拿走去給它配了個表芯送我，我挺喜歡，就天天戴著，還挺好看的，用你們年輕人的話說，挺復古的。”

徐欣心想，這個舊表帶還有這么溫情的故事，媽媽也挺細心的，以前沒有發覺。

媽媽喊吃飯了，餐桌上，徐欣沒有再提起手表的事，只是自顧自地想著，劉森浩有兩個手表，那是父母對他的愛，爸爸戴著舊表帶，那是他對父母的愛，好多愛啊，世界可真是美好。

一百分還是一百歲

還沒從各種美好、各種愛中回過神呢，一看到墻上的日歷，徐欣心力交瘁。后天又要模擬考了，這次模擬考是迄今為止最大型的，據說從這次模擬考的成績，基本可以看出你高考的水平，想想還有一點兒小緊張呢。

晚飯后坐在書桌前，擺出架勢來好好復習，腦子里是那種聳人聽聞的廣告語“再不治療就晚了”，是啊，就兩天了，再不復習就來不及了。

想想班上五十五個人，她一直穩定在三十多名，每當她說自己成績中等的時候，劉森浩就冷冷來一句，你應該算中下等，真是氣死人了。他呢，一直穩定在班級前三，有時人品爆發還能考全校前三，真是令人發指。不過井水不犯河水，他上他的名牌大學，她考她的普通本科，也沒啥好怨的，畢竟他好好學習的時間，她也毫不辜負地好好玩掉了，不虧的。

徐欣從小就不是成績好的，就連在分數頂峰一年級的時候，別人都考一百，她都非得考九十九。記得童話大王鄭淵潔講，一百分讓童年變成一百歲。徐欣想，可不是嘛，幸好我的童年比人家年輕些。現在高考，滿分可是七百五十分呢，高考讓少年變成七百五十歲！

不不不，不能再抱怨了，要復習了，那從哪里開始呢？要不先列個計劃？計劃寫在哪里？等找個漂亮一點兒的本子，沒有彩色本子了，用黑白本子，旁邊畫點兒小漫畫吧，那再找找彩色鉛筆……這就是學渣的考前復習，好像總會跳出一堆牛鬼蛇神來讓你先去做別的事情呢。

指點迷津

成績出來了，徐欣不負眾望地考了三十三名，成績一直很穩定，可這次同桌劉森浩的分數讓徐欣刮目相看，他居然考了全校第一！教室外老有姑娘來偷瞄他，指指點點，簡直能想到她們的臺詞：“就是那個第一名！成績又好又帥！受不了啦！”呃，真肉麻。

唉，都是坐在一排位子的人，差距怎么可以這么大啊，上帝能不能同情一下這個可憐的少女啊，一直三十多名，奔二奔了這么久，嫦娥都奔到月亮上去了，自己分數還是這樣。想想家里人，尤其是老爸對自己那么好，這樣的成績真的有點兒對不起他。要不，要不向學霸劉森浩取取經？

“浩子，不不，劉森浩，劉男神，怎樣可以把成績提高？不需要到你這樣的層次，能提高到中等就行，支點兒招吧，我真的是無顏見家中老豆了。”馬大哈的徐欣笑嘻嘻地向劉森浩求教。

“少跑神，你的注意力每天都飛來飛去，能考三十三名，你都要為自己慶幸了。”

劉森浩一語中的，讓徐欣有些無地自容，“呃，這個嘛，下次注意，那以后我跑神你就桌子底下踩我。還有什么指示嗎？男神。”

“怎樣能突然長胖？”他話鋒一轉問徐欣。“呃，怎么突然問這個，當然是吃啊，不過一口吃不成胖子啦，要慢慢吃，持久戰地吃，像吃自助餐一樣不氣餒地吃，哈哈，長胖我可有經驗了。”徐欣絲毫沒感覺到劉森浩在損她，傻愣愣地講述著長胖經驗。

“嗯，就這樣，學習跟長胖一個道理的，一下子成績不可能突飛猛進，慢慢來，每一口都要吃到貨，每一天的學習都要讓自己的知識吃飽，不氣餒，不挑食厭食。”

“你……你真是罵人不帶臟字，討厭！就知道欺負我胖。”徐欣氣哄哄地回答。

此時鈴聲響起，上課了。

徐欣回味著剛才劉森浩跟自己講的，似乎有那么一些道理，說人胖不胖的，倒也沒那么生氣，畢竟人家是為了自己好，他那么高冷，一般不跟人說話，能跟自己說這么多已經不錯了，提高學習，確實是得一步一步來。

“你踩我干嗎？！”徐欣憋住聲音朝著劉森浩兇道。“別跑神，你讓我踩你的。”他冷冷地回答，然后轉身繼續聽課。

突飛猛進

學渣的蛻變從劉森浩踩徐欣的那一腳開始，她好像發自內心認識到了，有些事情是必須去做且可以做好的。

徐欣有學的態度和欲望，劉森浩也有監督的意向和輔導的耐心，幫扶政策就這么悄然開始了。上課聽，下課問，筆記隨便借回家，甚至回家的時間都減少了。

徐欣對此很感激，覺得高中期間沒有什么玩得好的朋友，劉森浩大概算是最好的一個了，至少自己是這么認為的，就算不為了家人，不為自己，為劉森浩也得好好學習才是啊。盡管跟他不是一路人，他會去頂尖的學校，那自己也要盡量不落后他太多才好呢。

人真心想要學習的時候，才發現之前度日如年的時光，過起來是那么快，一晃眼就最后一次模擬考了。

徐欣考完特別沒底，也不知道這么學有沒有用，沒用的話還是繼續玩去吧，學習好辛苦的。出成績時連劉森浩都震驚了，徐欣考了班級十九名！是的，十九名，她何止奔二成功，簡直要奔向一位數。

她激動不已，回家匯報了成績，老爸特開心，老媽卻冷淡淡地說，沒作弊吧。但這句話根本不會讓徐欣難過，因為她內心笑開了花因為這次的成績，讓她覺得自己離崇拜的男神近了許多。

生日禮物

高考就這么來了，徐欣最后的高考成績還算可以，被一所二本院校錄取。劉森浩分數很高，但是，他沒有報考國內的學校。是啊，家境好成績又好的，會更愿意去國外發展吧，聽說是英國的高校，真替他高興呢，打心里替他高興。但又好像高興不起來，大概是因為再也見不到他了吧。

7月的最后一天，徐欣生日，家里稍微改善了一下伙食，除此之外，沒有特別。

屋外有車鈴聲，很熟悉的車鈴聲，徐欣趕緊跑出門。天哪，是劉森浩！他果然記得她的生日，還特意來到了她家樓下。

“你沒有手機，聯系不上你，所以只能來你家了，生日快樂！”說罷，還遞上了一個精致的小紙袋，“我要去國外上學了，很快就走了，家里也遷過去，大概不會再回來了。你大學別太偷懶，多學點兒東西。想我的時候，你可以看看它。”他說完，居然走過來抱了抱徐欣，把禮物袋塞到她的手里，然后跨上單車，頭也沒轉地離開了。他還是那么冷冷的，就連擁抱都是冷冷的，但徐欣知道，他是怕自己說多了抱久了，會更讓她難過。

可是，就算他這樣看似不讓人傷心地走了，徐欣還是哭了。女漢子很少哭，連她自己都意外了。

回家拆開禮物盒子，禮物是塊很精美的手表。不是普通的手表，是那種雙表盤的，大盤內還有一個可以走另外一個時間的小盤，兩個時間相差七個小時，那就是英國時間啊，每天看北京時間的時候也可以知道他那邊幾點，挺好的。

更好的自己

大學里的徐欣，不再像高中那么混沌懶散，她認真上課，閱讀，鍛煉身體，甚至還學了點兒化妝。她知道，就算再也見不到劉森浩，她也要為了他變成更好的自己才是。

而那只手表，她每天都戴著，睡覺都不舍得摘下。

每當有同學問起這只精美的手表，她總會羞澀地回答道：“這是我喜歡的男生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