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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聞妙曲

閣樓深處,沿湖一座小院。

一架瑤琴之前,兩只不屬一人的素手上下交疊,一名俊秀公子坐在美人身后,一只手伸出,把著女子素手撥動琴弦。

這名俊秀公子實乃女扮男裝,一張含笑臉蛋上,兩條長眉入鬢,薄唇微抿,顯得有些孤傲。此人正是城中大名鼎鼎的唐家小姐,不過唐小姐到了此地,便成了一擲千金的唐公子。

琴音稍亂。

“哎呀,公子,你弄疼人家啦……”

青璃姑娘抬起嬌嫩素手,故作嬌嗔,眼波流轉之際,只見唐公子豪邁一笑,環著女子腰肢的手臂微一用力,兩個美人頓時倚在一起,嬉笑打鬧,釵橫鬢亂。

“小姐,時辰到了,該去前廳撫琴了。”

名叫小煙的婢女推開房門,見到這般假龍戲鳳的場面,臉上一點也不驚訝。

青璃姑娘的貼心人都心知肚明,這名唐公子不僅女扮男裝,且是一名琴道大家,姑娘能以琴藝出名,還要多虧了唐公子日日教導。

“唉,中秋佳節,客人定然多矣,只能讓唐公子受累,在這兒多等奴家片刻。”

青璃起身整理一番衣著,隨口問道:“今日有何貴客?”

小煙回道:“何家何公子,攜最近名聲很大的鄴鄉陳靖來訪,婢子安排他們坐入聞仙舍了。”

“何公子?”

青璃聽是這等既有錢又有貌還不亂來的公子哥,心情立馬變得極好,“何公子卻是貴客,那名鄴鄉陳靖又如何?聽說年紀不大……”

小煙想起那名少年,嗤嗤發笑道:“年紀是不大,穿得似個新郎官,長得可俊哩,就是沒見過世面,一副書呆子的模樣。”

青璃一聽,更是放下心來。她就怕來的是一位恃才傲物的主,偌大的名聲,若是看上自己,行那強迫之舉,她也不好拒絕。

正當紅的頭牌姑娘理好衣著,門外又進來兩名小婢,幫忙抬起那架瑤琴,一行人正欲跨門而出,卻聽身后傳來一聲“稍等”。

唐公子長眉一挑,那張本就孤傲的臉蛋更顯鋒芒。

“鄴鄉陳靖,本公子倒有興趣見上一見。”

只見她慢悠悠起身,撿起榻上一根玉簪,咬在嘴上,雙手將那披肩長發隨意一攏,插上玉簪,一名豐神俊朗的公子哥頓時躍然而出。

青璃等她走近,一起并肩復行。

“唐公子……怎么忽然想見這俗世男子了?”

二人相識多年,青璃自知身旁這名女子身的唐公子可是眼高于頂,常笑世間男子多為腌臜之物,近之臭不可聞,今日倒是稀奇,竟想見一見這么一名外鄉男子。

“鄴鄉陳靖,本公子尚欠他一個人情。”

唐公子微微嘆言。借了一塊擋箭牌,確實少了許多煩惱事,不過這名少年卻要無端遭人記恨。她在不久前拜了一名方外高人為師,聽師傅言說,她所拜法脈講究緣債,此乃人情債,有債不消,到了某個時刻,修行難進。

債主既當面,她便想親自手彈一曲,以還此債。

青璃心有恍然,趕忙喊來一名婢女。唐公子想彈曲,卻不能在大庭廣眾之下露面,當以屏風遮擋。

待在雅舍內的陳靖自是不知,在相距不遠的地方,正有一人前來還債。

少年喝著茶,吃著點心,耳聽外間才子談詩,心中有些擔憂某個才子突然一聲大喝,闖入其間,逼著自己作詩。

雖被輕視也無妨,但因如此無聊之事,連累吳學政名聲受損,也不是什么好的。

陳靖一邊淡淡擔憂,一邊與何公子說著話,不久,一人掀開門簾,少年頓時一驚,好在來人是先前那名婢女。

“陳公子,青璃姑娘耳聞公子上門,心生歡喜,以一壺薄酒相送。”

小煙端來一只銀壺,小步走上前,跪坐在少年身旁,為其倒上一盞酒,隨后又親手捧起酒盞,含笑相請。

婢女美貌,捧酒以請,一雙水潤眼眸笑意盈盈,少年還沒喝酒,那張臉便已紅透。

“小煙姑娘放下便好,放下便好……”

小煙道:“陳公子既已問我名,可是不愿婢子相陪?”

陳靖轉眼朝何玉堂瞧去,卻見公子哥憋著笑,只顧在對面看著這一場熱鬧。

“倒也不是……那就……那就辛苦姑娘了……”

并不怎么喝酒的少年接過酒盞,一口悶下,烈酒入喉,腹中溫熱。

美人在側,溫言軟語,少年喝下一盞接著一盞,舌頭稍大,話也難明。

原來這就是青樓啊……

少年微醺,臉上帶笑。何公子今夜當真是一名陪客,只顧勸著陳靖喝酒,見少年臉色紅彤,不由開懷大笑。

稍即,只聽外間響動,幾名婢女抬來一盞寬長屏風,屏風后,一行人影來來去去,最后只剩下二人一琴。

“中秋佳節,多謝諸位貴客臨門,奴家不才,唯有一曲相贈。”

青璃那柔軟的嗓音在屏風后響起,賓客們紛紛戲笑。

“青璃姑娘,為何擋上屏風?吾等不僅想聽曲,更想一睹芳容!”

“是極是極,還請姑娘將屏風撤下!”

青璃輕輕一笑,溫言道:“諸位貴客莫心急,等奴家彈完一曲,自會撤去。”

來此的賓客們自負身份,也不會真為這區區小事計較。稍稍打趣幾句,場中便漸漸安靜下來。

屏風后一道人影坐下,雙手按住琴弦。

“此曲無名,正是奴家閑來新作,還望諸位……指教!”

話落,琴音驟起。

金戈鐵馬,美人婉轉,七情六欲,訴斷衷腸……

此曲落在不同人耳,皆有不同感受。

而無論何種感受,皆是醉人心神。

聞仙舍內,陳靖亦是閉上眼睛。他自幼家貧,自然沒聽過幾首琴曲,不過音樂能通人心神,哪怕一竅不通之輩,不能彈,亦能品。

少年覺得這琴彈得極好,大概是他平生聽聞的第二好。

這第一好,自然是那名認錯人的高真,所彈奏的那首仙曲。

這個念頭剛在心中打轉,卻聽琴音一頓。

屏風后,青璃心中驚詫,只見無比孤傲的唐公子,雙手按住琴弦,雙眉微挑,嘴角戲謔。

唐公子微微轉頭,低低說了幾句。

青璃更是驚詫,便依著她的心思開口道:“諸位貴客請稍等,奴家重新彈奏一曲……”

賓客們仍沉浸在方才美妙樂曲中,聞聽此言,更是大聲叫好。

錚——

唐公子面色微凝,美妙難言的曲樂中,她“聽”見眾位賓客神魂歡愉,有悲者訴悲,有喜者更喜,悲喜交加,各自沉淪,然而在這諸多沉淪之中,卻有一個神魂,神中有贊嘆,卻不是贊嘆……第一。

這曲似乎彈了許久,女子身的公子哥面色凝重,目色冷冽,蔥白十指上下翻飛,連站在一旁十分懂琴的青璃都快看不清了。

“公子……”

青璃呼吸漸促,因她感到身側這位唐公子,已然陷入一種極為玄妙、卻讓人膽戰心驚之態。

瑤琴哀鳴。

十指滲出血珠。

崩——

不知多少根琴弦崩斷,一道尖銳刺耳的琴音霎時驚醒了正處沉淪的賓客們。

唐公子雙手顫抖,面色蒼白如紙,額上汗滴流淌,順著臉頰、脖頸,滴入琴臺。

青璃亦是面色蒼白,只見唐公子突然長身而起,在她擔憂眼神下,一言不發地轉身走出屏風。

“可惜……”

陳靖回過神,朝何公子感嘆道:“這一位青璃姑娘,真是彈得好極了。”

下一刻,少年面色扭捏,聲音漸低,“這么好聽的曲子,何兄破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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