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惇說完，轉身過來看向陸臨，身上有著一股一代梟雄落幕的死氣。

他把官帽摘下，整理了一下兩鬢凌亂的發絲，再把官帽重新戴上，然后順直了自己的官袍。

聲音有些沙啞不甘：“老夫敗了，但不是敗給了你，老夫是敗給了自己的欲望溝壑難平，敗給了汴京城這座吃人的魔窟，也敗給了這天下的大義和氣運。”

“圣人看透，唯其一死，陸臨，人說龍有逆鱗，只希望你將來不會步我的后塵！”

“噗嗤！”章惇袖口滑出一把短刃，自己扎進了自己的心窩，一代梟雄終究是落下帷幕。

臨死前章惇都沒求饒，說放過他家人的廢話，因為所有人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相公！”

“章相公！”

天武軍一些將校跪地哭喊。

先不管孰是孰非，他們很大部分人能夠今天的地位，離不開章惇的提攜，人非無情，豈能不傷心落淚？

陸臨心情復雜，他其實也受到過章惇的提攜。剛剛章惇臨死前看向他，其實只是是在看當年的自己罷了。

“嘩，嘩，嘩。”大批披甲軍士，包圍了的紫宸殿。

曹誦和馬晟此時身披堅甲渾身浴血，分開軍士，從中間走了過來。

看到地上的章惇心口上插著的匕首，雙眼合上，兩人一時心頭明悟。

馬晟原本心情有些激動，不過此時看到章惇的尸體心情也難好得起來。

只是稟報道：“頭兒，我們真的反敗為勝了。王澤不想被俘，已經自盡于朱雀門上。王恩被我們皇城司的流逝射中，死于宣德門前。”

曹誦接過話茬：“陸臨老弟，龍衛軍和靜塞軍正在打掃戰場，皇城大內已經被我神衛軍攻占。太后和太子都沒事，為兄先行一步過來替你解圍。不過，看樣子，好像不需要我嘛。”

陸臨輕輕地搖搖頭，話有意，聽者也剛好有心，章惇臨死之前還在誅心，曹誦來得正是時候。

他現在思緒混亂，還真怕有點掌控不了局面。

曹誦單從大局觀和閱歷來說，比他自己還要強上不少，現在總算是可以松一口氣了。

“呂公，你還要負隅頑抗嗎？你手上的人質是無辜的，放了她們吧。呂公一代人杰，難道欺負兩個婦孺嗎？”

陸臨看清陳七娘和小七還在呂惠卿的人手上，嘴角滲血，明顯是受了傷，有些著急。

幸好呂惠卿和陸臨沒有什么私怨，他們不過是意識形態的敵對和權勢斗爭。

事到如今，兵敗已成定局，他倒也沒有什么報復的心理，揮了揮手，把陳七娘和小七放了回來。

林翀和徐深過去把七娘和小七接了過來。

“郎君，是妾辦事不力，中了敵人埋伏，給你丟人了。”陳七娘嘴角滲血，來到陸臨身邊，一臉羞愧。

陸臨掏出帕子遞給陳七娘：“別胡說，你們平安就好。事情我都聽說了，是你帶著小七留下斷后，才讓師師得以逃脫，讓你們以身涉險，是我的不是。”

“阿璃，待會兒你護送七娘他們回去養傷，我還需要處理這邊的事情。”

阿璃點頭應下，拉著七娘和小七轉移到身后。

陸臨忍著腦中怪異的頭疼，再度面向剩余叛軍：“呂公，你不過是協從賊首，念在你對朝廷做出的功績，此時若降，太后和官家或許可以網開一面，從輕發落。”

呂惠卿環顧一周，最后視線釘在陸臨身上。

嗤笑一聲：“賊首？老夫和子厚相交多年，他什么心思我怎么可能猜不到一點，我又何嘗沒有這種念頭？”

“老夫一生，三黜三起，半生浮沉。賊首？負隅頑抗？不過是勝者之言。”

呂惠卿越說越是激動：“新舊黨爭，早已經耗干了朝廷的心血！沒有我和子厚，這大宋的江山又能再撐幾年？倒不如重新打破了的好！”

“陸臨，子厚所言，亦是老夫要對你講的。你再機智若妖，可你也永遠也戰勝不了人心！焉知你不是下個章子厚？哈哈哈......”

“兒郎們！事已至此，投降乃是懦夫所為，吾等不如死得痛快，隨我殺！”

呂惠卿回頭大吼一聲，隨后拔刀而出，率先向陸臨襲殺而來。

阿璃想拉動陸臨后退，但是陸臨好像有些呆滯的樣子，跟著踉蹌了幾步。

“呂公說的對，不如死得痛快，殺！”

幾名天武軍的指揮使和都虞候，心知無論如何朝廷都不會放過他們，同樣攜刀沖殺，可惜響應者寥寥。

“放箭！”曹誦揮刀大喊一聲。

頓時箭如雨下，剎那之間，呂惠卿和幾名天武軍的將領，身中數箭，都倒在了沖鋒的路上。

曹誦再次大喝一聲：“降者不夷三族，或可免死，還不投降！”

天武軍剩下的軍士看了看被扎成刺猬的十數人，再左顧右盼，相互對視幾眼，終于第一個人扔掉了兵器。

這好像是一個信號一般，丟擲兵器的軍士如潮水越來越多，最后全部跪伏在地。

“陸老弟？你這是？我們該去迎接官家和太后了。”曹誦走過來拍拍陸臨肩膀，不太明白陸臨這是怎么了。

“哥？”

“郎君？”

“陸臨哥哥？你怎么了？”

“阿彌陀佛，狂心頓歇，歇即菩提。明凡，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念起即覺，覺之即無，你不必多想。”

陸臨剛剛確實心有所惑，有些沉迷在幻象中，他不是怕其他的，只是怕步了章惇的后塵，那他身邊的人又該怎么辦？也要和章惇的家人一個下場嗎？

不過耳邊傳來的陣陣呼喚將他喚醒，回過神來。

的確，想多無用。未來的事，誰又說得準？只求無愧于心。

想通后，輕舒一口氣：“我沒事，謝謝師父提醒。兄長說的是，我們該去迎接太后和官家了。”

“阿璃，你和師父先護送七娘和小七回去療傷，你們直接去大相國寺吧，蘇門中人和棠兒都在那里，給他們報個平安。

另外讓他們準備好今日早晨發售的報紙，這次的發售量要多準備一些。一切讓子由公做主就是了。”

陸臨回過神來，發布著一系列的命令。

最后看向曹誦，輕笑道：“兄長，我們去迎接太后吧。”

至于，還在后面宮殿里的趙佶？那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