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會有憑空而來的恐懼。

恐懼是一種基于生命體過往經驗、生化反應和精神狀態的復雜綜合體，它無法被“模擬”。

因此，火星獵人所說的“模擬”，從技術角度上講，是一個不精確的詞。其本質，必然是將一份真實存在的、高強度的恐懼數據樣本，嫁接在自己的意識表層。

火星獵人榮恩·榮茲的能力之一，便是記憶的下載與共享。

這是一種遠超地球科技的心靈數據傳輸協議，他曾經將自己學會駕駛火星飛行器的全部肌肉記憶和操作知識，在幾分鐘內完整地下載給了蝙蝠俠。

現在，他將要傳輸的，不是知識或技能，而是他此生最沉重的情感負載。

他閉上了眼睛，主動打開了自己記憶中最深、最不愿意觸碰的那個分區。

他讓自己回憶起那些不想回憶的事——那個被自己親生兄弟馬雷法克所策劃并執行的、針對整個種族的精神瘟疫。

他看到了一個曾經繁榮的綠色星球，在心靈的火焰中化為一片焦土。他聽到了數億同胞在精神連接中同時發出的、無聲的痛苦哀嚎。

他看到了自己的妻子和女兒，在自己面前化為灰燼。

他看到了那個為家人、為整個文明之死而悲憤欲絕，跪在廢墟中，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孤獨的自己。

下一秒，盧克感覺到一股龐大的的記憶洪流，通過火星獵人建立的精神鏈接，涌入了他的感知層。

“保持靜默，”火星獵人的聲音在鏈接中響起，但這一次，他的聲音不再平靜，而是帶著無法抑制的、劇烈的顫抖。

“不要抵抗，讓我的情緒覆蓋你?！?

憤怒，是足以燒毀星辰的灼熱赤紅。

絕望，是吞噬一切光線的深邃幽藍。

悲傷，是冰冷刺骨的凝滯灰白。

而恐懼，是這一切混亂情緒的集合體，是一種病態的、瘋狂的、如同壞點般閃爍的黃綠色。

無數種激烈到極致的感情，化作奔騰咆哮的各色光流，鋪天蓋地地向盧克沖刷而來，最終在他的意識表層匯聚、融合，變成了一片五光十色的、令人目眩的純白。

像是噪音一樣令人煩躁。

盧克從來沒有想過，那個永遠無比理智、如同靜謐深海般的火星獵人，其精神內核中，竟然儲存著如此恐怖的情感風暴。

現在，火星獵人用自己親歷的世界末日的記憶，為盧克塑造了一件完美的、毫無破綻的恐懼外殼。

“準備好，”火星獵人的聲音再次響起，已經恢復了些許平靜，像一個經驗豐富的深海潛航員，“我們要下潛了。”

那件由純粹情感構筑的“外衣”包裹著盧克的意識，帶著他，如同穿過一層油膩的、粘稠的薄膜，往那個由全城恐懼匯聚而成的精神網絡的更深層次潛行。

周圍是一片由尖叫、哭泣和絕望囈語構成的、混亂的記憶海洋。

無數破碎的恐懼畫面如同湍流中的垃圾，從他們身邊飛速掠過。

終于，在下潛到某個臨界點后，周圍的一切混亂都消失了。

盧克完全進入了屬于自己的“精神的世界”。

“盧克，”火星獵人平靜的聲音傳來，“根據理論模型，你現在應該已經進入了你自己的精神世界。告訴我，你那里是否一片漆黑？”

這是關鍵的一步。只有確認盧克的“精神世界”是黑暗的、無光的，這個偽裝的“恐懼核心”才能完美接入，不被排斥。

盧克“看”向自己的內心。

他看到了。

在他的精神世界的絕對中心，有一顆熊熊燃燒的太陽。

那顆太陽散發著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光和熱，其能量密度之高，足以瞬間凈化任何負面情緒。他沒想到，這個獎勵的實體，竟然也存在于他的精神世界中。

但是，在這顆太陽的外面，有一層漆黑的、如同最深邃宇宙虛空般的物質，構成了一個完美的球形外殼，將這顆太陽完全包裹了起來，不讓它向外泄露一絲一毫的光與熱。

正因為這個由火星獵人營造的漆黑外殼的存在，才使得他的精神世界從外部看來，是一片絕對的、沒有任何能量波動的死寂與黑暗。

所以，面對火星獵人的詢問，盧克的回答是：

“是的?！?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火星獵人立刻開始了第二階段的操作。

他將盧克那被“恐懼外衣”包裹著的意識，小心翼翼地連接到稻草人所創造的那個、由全哥譚市的集體潛意識構筑而成的精神網絡之中。

在接觸的瞬間，一股充滿惡意的精神沖擊沿著鏈接反向傳來。

火焰。

辦公室的物理現實在火星獵人的感知中褪去。

他“看”到了紅色的沙丘在燃燒，看到了綠色的城市化為焦炭，聽到了同胞們在精神鏈接中傳來的、最后歸于死寂的哀嚎。

他甚至能“聞”到那種獨特的、由火星大氣和生物組織燃燒后產生的、混雜著臭氧和絕望的氣味。按照過往所有的經驗，此刻的他應該會陷入無法自控的、生理性的戰栗和精神上的崩潰。

這是他唯一的、絕對的弱點。

然而……

什么都沒有發生。

火焰依舊在燃燒，記憶依舊在翻滾，那種足以將星辰燒成玻璃的灼熱感依舊存在。

但那份與之綁定的、足以讓他精神瓦解的、深入骨髓的恐懼，卻消失了。

就好像……他只是在觀看一部與自己無關的、制作精良的全息電影。他能識別出畫面中的悲劇，能分析出其中蘊含的痛苦，但他無法“共情”。

火焰應該是自己最根深蒂固的精神創傷才對。自己現在居然不再害怕火焰了？

這不符合邏輯。

一個根植于生命最慘痛經歷的恐懼，不可能憑空消失。它就像一個物理常數，是構成他“榮恩·榮茲”這個獨立個體的一部分。

可現在，自己的弱點不存在了。

火星獵人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巨大的違和感。

但他立刻將這份困惑和探究的沖動，強行壓了下去。

現在，拯救哥譚要緊。

他重新將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手頭的任務上。既然最大的弱點已經不再是弱點，那么他的操作效率就可以大幅提升。

“盧克，連接穩定，準備接收哥譚的恐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