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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手藝難換

處理完李鬼那攤子爛事,空氣中還彌漫著若有似無的血腥氣。

陳玄明轉過身,目光沉沉地落在那些匍匐在地、衣衫襤褸的田農身上。他們干裂的嘴唇囁嚅著,卑微的祈求聲混在風里,斷斷續續。

掌控整個青木崖,是眼前最緊要的事情。

而這些凡人,便是這盤棋上的關鍵。

他們想留下,想繼續依附陳家這棵大樹。

但無論他們如何哀告,陳玄明心底的冷硬沒有半分動搖。

不是不想留,而是不能留。

越是此刻,越要如履薄冰。

若他已是筑基大修,隨手翻云覆雨,區區凡人,留便留了,翻不出浪花。

可眼下……他指間微不可察地摩挲著袖口粗糙的布料。

練氣一層,微弱得可憐。

一粒砒霜,一把淬毒的匕首,一個被收買的凡人,都可能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陳通齡和魏家或許暫時不會明著動手,但暗箭……

還是不得不防!

陳玄明端起案上那杯早已涼透的粗茶,指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學著記憶中父親那副不怒自威的姿態,他的視線如同冰冷的秤砣,精準地壓在那對老少田工身上。

“知道為何獨獨留下你們二人?”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

老田工渾身一顫,渾濁的老眼里閃過一絲惶恐與茫然,連忙拉著身邊的年輕人深深叩首,額頭抵著冰冷的泥地道:“請……請仙師明示。”

陳玄明垂眸,看著杯中渾濁的茶水倒影:“我手中有仙族帶來的白玉米米種。”

他頓了頓,每個字都像小錘敲在兩人心上,“今日之內,我要這青木崖上每一塊靈田的底細——水分、土性、靈氣脈絡,要分毫不差地探給我。”

老田工的頭埋得更低了,年輕的那個則忍不住悄悄抬眼,瞥見陳玄明冷峻的側臉。

“做得好,”

陳玄明指尖輕彈,兩塊微微泛著溫潤光澤的下品靈石“啪嗒”一聲落在陳舊的木桌上,清脆的聲響在寂靜中格外刺耳,“這便是賞。”

他話音陡然轉冷,如同冰錐刺骨,“做得不好……”

陳玄明的目光掠過老田工的頭頂,遙遙指向遠處山崖——那里,李鬼僵硬的尸體還在風中微微晃蕩,血跡未干。

“李鬼就是下場,你們,可懂?”

“懂!懂!小人懂!”

老田工猛地一激靈,幾乎是撲上去狠狠掐了身邊年輕人的胳膊一把,“仙師放心!小老兒拼了命也定給您探得清清楚楚!”

他一邊砰砰磕頭,一邊用余光偷覷這位年輕得過分的仙族嫡子。

那沉穩的氣度,那掌控一切的冷冽眼神……哪里像個初出茅廬的少年郎?分明是浸淫權術多年的老手!

心底那點因對方年輕而起的輕視,瞬間煙消云散,只余下敬畏。

陳玄明上前一步,虛虛一扶:“磕頭就免了。論年歲,您老怕還在我之上。”

他嘴角扯出一絲極淡、卻恰到好處的笑意,“我還不知二位姓名。”

扶人,問名。

即使對兩個微不足道的凡人田工,也要給予這份尊重。

作為陳家嫡子,受過最正統的仙族教育,陳玄明自然深知市恩之道。

“多……多謝仙師厚恩!”

陳大農被那雙手扶住臂膀,感受著那并非作偽的溫度,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猛地抬頭,布滿溝壑的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的震動。

在這仙凡壁壘森嚴的世界里,高高在上的修士視凡人如草芥螻蟻,予取予奪是常態!

青玄門治下都是如此,西邊那青皮魔門,更是動輒剝皮抽魂,拿凡人性命祭煉邪器!

這位少主……竟肯問他們姓名?不讓他們磕頭?

一股難以言喻的熱流猛地沖上眼眶,渾濁的淚水瞬間決堤。

他哽咽著,聲音都在抖:“小人……小人賤名陳大農,這是犬子陳大谷。”

他抹了把淚,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急急補充道,“說起來……小人的義父,正是幾十年前來枯木崖開荒的陳德用大人!”

“陳德用?”

陳玄明眉峰一挑。

這個名字……他當然記得。

高祖陳道行的養子,爺爺陳德禮的義弟!

陳家字輩“道德通玄靜,真常守太清”,德字輩的人物,在族中地位可不低!

德用公的義子……怎么會淪落成最底層的田工?甚至連字輩都被剝奪?

“既是德用公義子,”

陳玄明目光銳利如刀,掃過兩人布滿老繭的手和洗得發白的粗布衣,“為何淪落至此?為何……未貫我陳氏字輩?”

按規矩,他們該叫陳通農、陳玄谷才對!

陳大谷想起往事,臉上肌肉痛苦地抽動了一下,長長嘆了口氣,聲音里滿是苦澀:“回仙師……義父在世時常教誨小人:

沒有靈根,切莫仗著他的名頭生事,一定要學門實實在在的手藝傍身。人情似紙薄,唯有手藝,才是真正安身立命的根基。”

他眼神空洞地望著遠處枯黃的靈田,仿佛又看到了那個嚴厲卻睿智的老人。

“后來……幾十年前,德用公奉族命,去支援巡視支脈礦脈的德禮大人,之后便一去不回……”

陳大谷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無盡的唏噓,

“義父的話……真是一語成讖啊!”

“那時仙族正值家主更迭,枯木崖一時無人主事,”

陳大農接過話頭,老淚縱橫,聲音里充滿了積壓多年的怨憤,

“反倒讓李鬼那廝的父親李酆鉆了空子,爬上了管事的位子!為了徹底抹掉德用公的痕跡,他逼我們父子改名!不準再用仙族字輩!否則就要我們的命!”

“李酆?!區區外姓賤仆,安敢如此欺辱我陳氏門楣?此乃死罪!”

陳玄明眸中寒光一閃,殺意隱現。

“如何不敢?”陳大農慘笑一聲,滿是無奈,“那李酆買通了仙族派下來的巡察使!這事,后來就不了了之了。”

人走茶涼,世態炎涼,莫過于此。

他枯瘦的手指緊緊攥著衣角,指節發白,“也虧得小老兒當年聽義父的話,學了一手勘測靈田、辨識水土的本事。

那李酆、李鬼父子,種植靈田離不得我這把老骨頭,這才才僥幸留得殘命。”

他猛地看向身邊的兒子,眼中爆發出強烈的不甘與痛惜,“只是苦了大谷這孩子!他明明身具靈根啊!卻被李鬼死死壓著,硬是不許修煉!生生耽誤了!”

“原來如此。”

陳玄明微微頷首,心中了然。

陳大農父子落難之時,正趕上爺爺陳德禮視察支脈礦脈意外身亡,主脈驟失頂梁柱,族內亂成一鍋粥,各支脈趁機瘋狂攫取利益,誰還會在意偏遠枯木崖一個養子養孫的死活?

那所謂的“巡察使”,恐怕就是支脈派來攪渾水、甚至落井下石的!

后來父親陳通文上位,又陷入與支脈更激烈的傾軋漩渦,自顧不暇,這枯木崖更是被徹底遺忘在了角落。

德用公……當真有先見之明!這份“務實”的遠見,正是陳家主脈得以傳承的精髓。

若非這手勘測靈田的硬本事,陳大農父子怕是早就在李酆父子的淫威和族內的風云變幻中,化作了枯骨兩堆。

一絲同病相憐的苦澀悄然爬上陳玄明心頭。

父親陳通文醒悟得太遲了,等到想為他這個兒子鋪路,尋個煉丹師傅學門保命手藝時,已是大廈將傾,自身難保,不過數月便“意外”落水而亡。

‘離了靈臺峰那等資源匯聚之地……煉丹?癡人說夢罷了。’

陳玄明心中自嘲,‘如今想賺靈石活命,也只能從這最苦最累的靈田里刨食,或是做些低買高賣的小生意……哪里比得上丹爐一開、財源滾滾來得自在?’

他目光再次落回眼前這對飽經風霜的父子身上。都是被命運捉弄、被強權傾軋的可憐人。

不同的是,這對父子似乎……還有利用的價值?尤其是那個年輕人。

“對了,”

陳玄明目光轉向一直沉默拘謹、眼神卻透著股韌勁的陳大谷,語氣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你方才說身具靈根?卻不知是何品相,何種屬性?”

“回大人!”

陳大谷猛地抬頭,眼中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希冀光芒,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是……是下品土靈根!”

他看出來了!這位少主明顯是想考量重用他們父子!

這是機會啊!

他們父子苦熬半生,終于等來了這一線曙光么!

“下品土靈根……”

陳玄明低聲重復,指節在粗糙的桌面上輕輕叩擊了兩下。

他與侍立一旁、眼神同樣銳利起來的老黃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土靈根,天生親近大地,正是打理靈田、溝通地氣的上佳人選!

雖然只是下品,但若好生調教,未必不能成為自己扎根青木崖的一塊基石。

念頭既定,陳玄明不再猶豫,聲音沉穩而清晰,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陳大農,陳大谷,聽好。

我今日來此,非為視察,而是已稟明仙族,將在這枯木崖……另立門戶!”

他頓了頓,目光如炬,直視二人:“若你二人愿追隨于我,我便可做主:恢復爾等陳氏字輩!陳大農,你可為這青木崖新任靈田管事!至于陳大谷……”

他看向那年輕人眼中驟然點燃的火焰,“可跟隨我左右,修習仙法,日后自有重用!”

“不知你二人,意下如何?”

“少……少主!”

陳大農渾身劇震,那聲久違的、帶著仙族榮耀的“陳通農”仿佛就在耳邊炸響!

巨大的狂喜瞬間沖垮了他所有的理智與克制!

他經歷過太多背叛與傾軋,此刻卻從這位年輕少主身上,看到了遠超其父陳德用的沉穩氣度,更感受到一種仿佛能劈開黑暗的、源自血脈深處的自信與力量!

他不會看錯人!

眼前這位,絕非池中之物!

“通農愿意!愿意啊!”

陳大農幾乎是嘶吼出聲,老淚縱橫,這一次他重重地、心甘情愿地跪倒在地,額頭用力磕在冰冷的地面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他死命拽著旁邊還在發懵的兒子,聲音因極致的激動而劈裂:“玄谷!快!快謝過少主再造之恩!我們……我們終于有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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