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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斬草除根

‘殺!’

陳玄明的聲音斬釘截鐵,回蕩在枯木崖靈田上空,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冰冷。

聽到這果決的命令,侍立一旁的老黃,布滿風霜溝壑的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寬慰。

他渾濁的老眼落在少主那與故主陳通文幾乎重疊的眉眼輪廓上,兩行熱淚潸然而下。

‘通文老爺…’

老黃咽下無聲的嘆息。

陳通文身死道消那日,他便將這口憋著的氣、在那時,他就告訴自己:‘從今往后,絕不能再失職…縱是身死道消,也不能!’

陳玄明下頜微抬,目光掃過李鬼癱軟在地、猶自淌血的尸身:“掛樹上,示眾。”

聲音雖然不高,卻讓周遭的空氣又寒了幾分。

老黃默然點頭,枯瘦的手掌一揮,一股無形的力量便將那具尸首卷起,“噗”地一聲,將一截粗壯的枯枝穿透,懸掛于眾人頭頂。

尸身晃晃悠悠,濃重的血腥味混著靈田特有的泥土腥氣,迅速彌漫開來。

只片刻功夫,靈田深處,幾個穿著粗布短褂的身影便如同受驚的老鼠,趁著人群的騷動,貓著腰向田埂外的密林方向倉惶逃去。

“少主,”看著這些人,老黃低聲道,“繼續殺么?”

“锃——!”

一聲清越的劍鳴刺破寂靜!

老黃手中那柄看似樸實無華的法劍驟然出鞘半寸,森冷的黑芒在劍脊上流淌,映著他眼中毫不掩飾的凜冽殺機。

空氣的溫度驟降,田埂旁的枯草仿佛都瞬間覆上了一層寒霜。

那些奔逃的凡人——或是魏家安插的耳目,或是李鬼沾親帶故的村人。

此刻目睹李鬼伏誅,除了想著亡命奔逃、通風報信,還能是做什么?

陳玄明端坐在那張略顯陳舊的紅木大椅上,指節深深嵌入掌心,尖銳的痛楚刺入神經,強迫自己維持著絕對的冰冷與清醒。

他目光掃過混亂的田野,聲音不帶一絲波瀾:

“跑得快的,直接殺了。那幾個腿腳慢的…放他們去報信。”

陳玄明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想跑?倒省了功夫,正好,繼續殺雞儆猴。”

仁慈?此刻的仁慈便是懸在自身頸上的利刃。

仙族記載的經驗歷歷在目:

凡俗叛亂,需震懾外敵時,“殺快放慢”方為上策。

跑得快的,心思活絡,留著是禍害;跑得慢的,愚笨怯懦,徒增笑柄,不如留給魏家頭疼。

‘去!’

老黃聞令,手腕一抖。

那柄懸停半寸的法劍驟然化作一道吞吐著黑芒的匹練,無聲無息地撕裂空氣!

劍光快得只在視網膜上留下一道殘影,便已掠過那幾個跑得最急、眼看就要鉆入密林的背影脖頸。

噗!噗!噗!

數顆頭顱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恐表情沖天而起,熱血如噴泉般涌出,將枯黃的田埂染得一片刺目猩紅。

無頭的身軀兀自向前奔出幾步,才頹然栽倒,濺起大蓬塵土。在修士的法劍面前,凡人的血肉之軀,脆弱得如同田間的稻草。

黑芒一閃,法劍已無聲歸鞘,老黃體內渾厚的靈力,不過微瀾輕皺,消耗甚至不超過兩成。

至于那幾個嚇得連滾帶爬的,并非是殺不死,只不過是老黃刻意留下用來給魏家報信的罷了。

“如此,魏家必投鼠忌器。”

陳玄明指腹用力抵著掌心傷處,借那持續的刺痛壓下心頭翻涌的雜念,飛速盤算,“待魏家探明我的身份,由于忌憚老黃的存在,或許…能爭得幾年喘息之機。”

這念頭帶來一絲微弱的安全感,旋即又被憂慮淹沒。

“然而根基終在己身…可恨我天賦奇差,不能修煉!”

陳玄明心中無聲長嘆,目光掃過眼前這片貧瘠卻關乎生死的靈田,“如今也只能暫借此地,茍延殘喘罷了!”

此刻他看似已經掌控局面,實則卻是如履薄冰。

這搖搖欲墜的枯木崖,全靠老黃支撐著,才讓四周的豺狼虎豹暫時按捺住了撲上來的獠牙。

有朝一日老黃身死,這些人必將反噬,

但他又能如何呢?

只能步步為營,以求能得一線生機罷了。

陳玄明冷冽的目光掃視全場,看著那些因恐懼而瑟縮在原地、不敢稍動的田農。

也是時候該處理他們了!

“田吏出列,向前兩步!”

陳玄明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清晰地壓過場中壓抑的喘息和嗚咽,“田工出列,向前一步!余者,原地不動!”

他頓了頓,目光如冰錐般刺向人群,一字一句加重了分量:

“若有人膽敢隱匿欺瞞身份,舉報者,賞下品靈石兩塊!”

“隱匿者…斬首!凌遲!懸尸示眾!”

在老黃那散發著濃重死亡氣息的法劍威懾下,數百田農如同被無形的繩索牽引,顫抖著、推搡著,依令或進或退。

凡人在修仙者面前,不聽話便是死路一條。那看似輕薄的法劍,便是懸在所有人頭頂的催命符。

至于隱瞞身份?

在舉報可得兩塊靈石的巨大誘惑和“凌遲示眾”的恐怖威脅面前,誰敢將自己的性命交給他人...

“少主,”老黃神念一掃,便已了然,“田吏七十三人,田工僅兩人,余下二百八十二人,皆為普通田農。”

“七十三?呵…”

陳玄明眉頭緊鎖,指尖敲擊著冰冷的扶手,“七十三個田吏!好個李鬼,當真是狗膽包天!讓他這般死了,倒是便宜了他!”

他翻看著手中那本墨跡尚新的《枯木崖田錄名冊》,上面密密麻麻的“李”姓,刺得他眼睛生疼。

這群田吏,幾乎全是李鬼從李家村拉來的蛀蟲,只拿供奉不事生產,吸的是整個靈田的血,養的是他李家一窩碩鼠!

“等等!”

陳玄明目光一凝,手指點在名冊一處,“名冊所載,田吏除李鬼及方才已誅者,當有七十四人。為何眼前只有七十三?”

一絲警兆瞬間包裹住了他。

枯木崖這灘渾水之下,難道還潛藏著一條心懷叵測、能躲過他與老黃探查的“大魚”?

他下意識地挺直了背脊,體內那點微薄的靈力悄然運轉,貼身的護心鏡泛起一層微不可查的暖意——這是他唯一的保命依仗,若遭偷襲,練氣一層的修為,縱有護心鏡也兇險萬分!

“爾等可知,”

陳玄明目光轉向那兩名被單獨點出、神情惶恐卻帶著一絲希冀的年老田工,聲音放緩了些許,卻依舊帶著審視,“那消失的田吏,李旺財,去了何處?”

相比于那群李姓蛀蟲,這些掌握著靈植技藝卻因非李鬼心腹而備受排擠的田工,此刻反倒顯出了幾分可信。

“仙…仙師是說李旺財?”其中一位滿臉溝壑、背脊佝僂的老田工聞言,連忙顫巍巍地躬身,枯瘦的手指指向人群后方不遠處的樹影下,“他…它…就在那兒啊。”

什么?就在這兒?!

陳玄明瞳孔微縮,心臟猛地一跳,胸前護心鏡的光芒瞬間明亮了一瞬:“在何處?此地哪里有此人?”

莫非是用了什么遮蔽感知的障眼法?竟能瞞過他與老黃的神念?

老黃反應更快,一步踏前,枯瘦的身形已如鐵塔般擋在陳玄明身前,法劍再次嗡鳴出鞘半寸,凌厲的劍意鎖定了老田工所指的方向。

卻見那年老田工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苦笑,連連擺手:“仙師息怒!那李旺財非是歹人,乃是…乃是李鬼管事從李家村帶來的一條獒犬啊!”

他偷眼瞥了瞥樹上懸掛的李鬼尸身,確認了眼前這位年輕仙師是真敢下死手的主,這才鼓起殘存的勇氣,帶著憤懣道:

“李鬼仗著管事身份,橫行無忌,最喜縱他那惡犬在田間傷人取樂!我等田農,稍有不順他意,他便放那惡犬撲咬小老兒這胳膊,”

他說著,猛地擼起破爛的袖子,露出一條深可見骨的猙獰傷口,皮肉外翻,邊緣泛著不祥的青黑色,隱隱還有膿血滲出,

“這傷口就是上月被那畜生一口撕咬的!至今未愈啊仙師!”

“而且他還給那惡犬也上了田錄,堂堂正正地領著田吏的份例供奉哩!”

原來是條狗!

陳玄明順著老田工顫抖的手指望去,只見大樹陰影下,一條體型碩大、毛色黑黃相間的獒犬,正圍著懸掛李鬼尸身的樹干焦躁地打轉。

那惡犬見陳玄明盯著它,喉嚨里發出低沉而充滿威脅的嗚咽,獠牙外露,血紅的眼睛死死盯著陳玄明的方向,幾次作勢欲撲。

方才場面混亂血腥,竟將這畜生忽略了。此刻看清,陳玄明心中荒謬與怒火交織翻騰。

少頃,把自己氣笑了。

好一個枯木崖!

真真是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

不僅人吃里扒外,就連狗都堂而皇之當起了“田吏”,領著仙家供奉!

“老黃,”

陳玄明聲音冰冷得能凍結空氣,目光鎖定那條仍在樹下徘徊、對主人尸身悲鳴的兇犬。

“殺。梟首!”

這李鬼,對他李家村可真是“情深義重”,雞犬升天!

“嗷嗚——!”

似乎是感受到凜冽的殺意,那獒犬猛地抬頭,發出一聲凄厲的咆哮,后腿蹬地,竟真如離弦之箭般朝著陳玄明撲來!

兇悍之氣撲面!

“鐺!”

老黃甚至未動法劍,只屈指一彈,一道凝練如實質的黑色劍氣破空而出,精準地掠過惡犬的脖頸。

咆哮聲戛然而止。

一顆碩大的狗頭高高拋起,滾燙的獸血噴灑在枯草上。

無頭的狗尸借著前沖的慣性又踉蹌幾步,才轟然倒地,四肢猶自抽搐。

‘完了!’

惡犬被梟首的瞬間,如同點燃了最后的引線。

那群跪伏在地的李姓田吏們,如同被兜頭澆了一盆冰水,徹骨的寒意和絕望瞬間炸開!

兔死狐悲的恐懼壓倒了一切,他們再也顧不上體面,砰砰砰地將額頭死命磕在堅硬冰冷的地面上,涕淚橫流。

頓時,哀嚎聲頓時響成一片:

“仙師饒命!饒命啊仙師!我們知道錯了!求您開恩啊!”

“都是李鬼!都是那該死的李鬼逼我們的!我們是被迫的啊仙師!”

“我們李家村,世世代代對陳家忠心耿耿!天地可鑒啊仙師!”

忠心耿耿?

陳玄明心中哂笑,冰冷的眸子里沒有半分動容。

陳家內斗雖然酷烈,但對下屬的監察卻從未松懈。

李鬼中飽私囊、將過往田農賣給西邊青皮魔門當血祭祭品的勾當,樁樁件件都記在他那本藏在賬目背后的“日記”里!

這二十年來,這群李姓“田吏”,哪個手上沒沾著十幾條無辜田農的血?

他們不是在幡然醒悟,而是知道他們要死了罷了。

“不必求了。”

陳玄明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蓋過了所有哭嚎,帶著一絲疲憊與不容更改的決絕。

“田吏,盡誅。”

“田工,留下。”

“田農…遣散。”

命令如喪鐘敲響。

“不——!”

“快跑啊!”

絕望的嘶吼與亡命的奔逃瞬間爆發!

人群炸開了鍋,哭喊著、推擠著,如同無頭的蒼蠅般向四面八方潰散!

太遲了!

“嘶——!”

老黃手中法劍終于完全出鞘,化作一道收割生命的黑色閃電!

劍光如龍,在驚恐奔逃的人群中無情地穿梭、切割!

慘叫聲、利刃入肉的悶響、熱血噴濺的嘶嘶聲、軀體倒地的撲通聲…瞬間將這片貧瘠的靈田化作了血腥的修羅場!

刺鼻的血腥味濃郁得令人窒息,腳下的泥土被徹底浸透,呈現出一種暗沉的醬紫色。

陳玄明端坐椅上,身形筆直,如同入定老僧,唯有微微顫抖的指尖和緊抿到發白的嘴唇,泄露著他內心并非全然的平靜。

他強迫自己的目光,一瞬不瞬地“欣賞”著眼前這由他親手導演的屠戮盛宴。仙族嫡子,可以修為低微,可以處境艱難,但骨子里的狠厲與決斷,絕不能丟!

斬草除根,這是刻在血脈里的生存法則。

指腹再次狠狠掐入掌心的傷口,更深的痛楚傳來,壓下了胃里翻騰的不適。

他必須習慣,必須承受!

因為,

頭頂為他遮風擋雨的父兄,早已化作冢中枯骨。

身后那曾顯赫煊赫的仙族姓氏,如今只剩冰冷的重負與無形的鞭策。

能扛起這一切的,唯有他自己。

他姓陳。

縱是落魄,縱被放逐,仙族嫡子的脊梁,亦不能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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