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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保住了?

康遠瑞被那溫柔的撫觸順得緊繃的神經稍微松了點,下意識地看向章梓涵。

燭光下,只見她臉色也帶了些明顯的倦白,眼瞼下浮著淡淡的青影。

夏歡那通鬧劇收場未久,緊接著又是這邊小產,確實耗神。

“夫人也累了半日了,”康遠瑞緊繃的聲音終于泄出一絲緩和,反手覆上她依舊停留在他肩背上的手,輕輕拍了拍,帶著一絲難得的溫存。

“這里血氣重,且不知要到幾時。你先回去歇息吧,身子要緊,這里有我守著便是。”

章梓涵順從地微微頷首,聲音柔順似水:“妾身省得。那侯爺您也顧惜著自己些,熬壞了身子,臣妾與腹中孩兒都心疼。”

她說完,便由貼身丫鬟扶著,準備轉身離去。

臨出門前,章梓涵的腳步幾不可察地頓了頓,眼角的余光掃過院角角落正低聲吩咐另一個小丫鬟什么的龐嬤嬤。

只見龐嬤嬤對著那叫秋萍的丫鬟耳語了幾句,那丫鬟便低著頭,腳步匆匆,幾乎是貼著墻根陰影往府門方向溜去。

瞧著,定是報信去了。

章梓涵心頭那點微末的暖意瞬間消散,只余下冰封般的冷靜。

章家,明日必定登門。

一場避無可避的硬仗,已在弦上!

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主座上的康遠瑞。

方才還帶著倦意憂色的臉,此刻瞬間切換成毫無破綻的溫婉嬌羞。

她微微側首,垂下眼瞼,唇角噙起一抹弧度,低聲細語:“那……妾身告退了,侯爺千萬保重。”

康遠瑞看著妻子這般柔順嬌俏的模樣,心頭的煩悶與焦躁竟被沖淡了幾分,微微點了下頭。

章梓涵轉身,腳步依舊從容,由丫鬟攙扶著邁出了偏廳那道不算高的門檻。

腳后跟的繡鞋剛踩上門外冰冷的青石板地面——

那原本含羞帶怯的笑容便如同被寒冰凍結,瞬間從章梓涵臉上褪得一干二凈。

哪里還有半分羞怯柔光?只剩下一片深不見底的冰冷,像是從暖陽春日一步踏入了數九寒冬。

她甚至沒有回頭,眼神只是快速掃過屋檐上厚厚的積雪,便抬步徑直朝著自己正院的方向走去。

康遠瑞望著妻子離去的纖細背影消失在回廊深處,竟一時有些恍惚。

廳里又一陣兵荒馬亂的腳步聲傳來,婆子壓抑的驚呼和章燕婷更加微弱似游絲的悶哼交織,將他拉回眼前。

他收回目光,重重嘆了口氣。

這侯府,何時才能清凈?

章燕婷驕縱跋扈,夏歡……想起那個被拖出去的賤婢,康遠瑞眼中閃過一絲厭憎的厲色,陰險毒辣,構陷主母,滿口謊言!

思來想去,唯有梓涵溫婉良善,通情達理,處處以他為先,更是身懷他的嫡子。

只可惜……

康遠瑞心頭掠過一絲揮之不去的遺憾,如此可心的人兒,卻偏是個庶出。

……

寒風卷著殘雪粒子,打在臉上,像細密的針扎。

前院角落,那條行刑用的烏沉木長凳孤零零地擱在雪地里,上面趴著一個人。

夏歡整個人像是剛從血池里撈出來,背上的衣料早被二十脊杖打得稀爛,與下面綻開的皮肉黏連在一起,血糊糊一片,深可見骨。

寒風一吹,傷口糊著一層薄冰,冷與痛的極致在她背上反復碾磨。

她臉朝下埋在凳子上,已經發不出像樣的聲音,只剩喉嚨里嗬嗬的破風箱似的抽氣。

一道纖長的身影無聲無息地停在了長凳旁。

月華如水,傾瀉在章梓涵那張臉上,也照亮了她眼中毫無溫度的冷光。

“冷嗎?”章梓涵微微彎下腰,唇幾乎要貼上夏歡淌著血的耳朵。

她的聲音壓得極低,森冷得不帶一絲活人的氣息,“這點風雪,比起被關在不見天日的柴房,活活凍餓三天再變成一具無人問津的爛尸,算得了什么呢?”

夏歡布滿血絲的眼珠猛地轉動,死死盯住近在咫尺的章梓涵。

那眼神里沒有求饒,只有怨毒和恨意。

她劇烈地喘息起來,牽動背上的傷口,劇烈的疼痛讓她身體又猛地一抽搐。

章梓涵對她的恨意毫不在意,唇角反而牽起一絲冰冷的的弧度,聲音更低,帶著洞悉一切的了然:

“莫這樣看我。你那點道行,也想學人栽贓嫁禍?”

“你以為我真蠢?不知道你今日去靜心院,是想構陷她什么,再引到我頭上?你口口聲聲說是去看她?呵……你那點挑撥離間,欲拉章燕婷下水一起對付我的心思,當真以為能瞞過誰?”

章梓涵頓了頓,語氣里的譏誚更深:

“至于我那‘好姐姐’,你以為她沒動過同樣的心思么?不過是我比你快了一步,先替她把你這一心想咬人的瘋狗解決了罷了。”

一番話,如同驚雷,徹底炸碎了夏歡心中最后一絲隱秘的僥幸。

原來……原來自己的所有盤算,都早已被發現。

她不是被害者,她是章梓涵手中那把借刀殺人的刀!

“你……你……!”夏歡喉嚨里嗬嗬作響,掙扎著抬起頭,眼中爆發出極致的怨毒和不甘。

章梓涵直起腰,居高臨下地看著茍延殘喘的夏歡,眼中沒有一絲憐憫。

“安分點。這三天,就當為你那些上不得臺面的心思,付出最后的代價。若再敢發出一點聲音,擾了府里的清靜……”

她沒有說下去,只是緩緩站起身子。

“處理干凈。”章梓涵冷冷地瞥了一眼候在不遠處的兩名護院。

聲音恢復了平日里的清越,卻比這冬夜寒風還要刺骨。

護院被那眼神刺得一個激靈,哪敢怠慢,立刻上前,像拖死狗一般,一人拽住夏歡一條軟綿綿的臂膀。

雪,無聲無息地再次飄落下來,一點點試圖覆蓋那條慘烈的血跡。

風聲嗚咽,卷著刺骨的寒氣,穿過空曠的庭院。

夜,更深了。

……

驚鴻苑外寒風呼嘯,卷起檐下的殘雪粒子,打在門窗上沙沙作響。

暖閣里卻暖意融融,四角的銅炭盆燒得正旺,空氣里浮著淡淡幽香。

章梓涵由丫鬟伺候著,解下那件沾了些許寒氣的白狐裘斗篷,隨手搭在紫檀木衣架上。

映月鏡前,她看著鏡中面容平靜無波的自己,幾不可察地松了口氣。

走到雕花繁復的梳妝臺前,并未喚人伺候,只拉開一個內嵌極深的小抽屜,取出一只不起眼的素胎瓷瓶。

瓶塞拔出,一股極其淡薄的藥氣散出。

她面無表情地將瓶口傾斜,倒出三顆比米粒稍大些的紅色藥丸在掌心。

沒有絲毫猶豫,她拈起藥丸,就著丫鬟早已備好的溫參湯,仰頭盡數咽下。

“夫人。”一道纖細的身影悄然無聲地從暖閣內側的耳房里閃出,是春喜。

她小臉依舊有些蒼白,穿著夾襖,快步走到章梓涵身邊,臉上是化不開的憂慮,“西邊動靜好像小些了?婷姨娘她若真小產了,章家那邊……明日怕是要翻了天來鬧!”

章梓涵放下湯碗,發出一聲哂笑。

“鬧?”她抬眸,目光深邃冰冷,“我就是要他們來鬧。鬧得越大,越好。”

春喜愣住,滿眼的不解:“夫人?這是何意?”

章梓涵收回目光,看向忠心耿耿的丫鬟,眼神微緩,卻沒有解釋的打算:“你無需明白。只需記住,從此刻起,到你‘病愈’,這驚鴻苑里只有一個養病的春喜。天塌下來,外面發生任何事,都與你無關。緊閉房門,無論誰來,哪怕是侯爺親自來叫,也不許應,更不許露面!聽清楚了嗎?”

“是……奴婢明白!”春喜雖仍一頭霧水,但對章梓涵的命令向來奉若圭臬。

她立刻點頭,不再多問一句,悄無聲息地退回耳房內,落下了厚厚的門簾。

章梓涵這才緩步走到熏著暖香的拔步床前。

錦帳垂下,褪去外裳,僅著素綾寢衣躺進被衾中,任由溫軟絲滑包裹住疲憊的軀體。

暖意融融,心卻似磐石冰冷。

她閉上眼,腦海中棋局再開。章家的發難、康遠瑞的反應、侯府即將掀起的風暴……

每一個可能的變數都被細細推演,每一個可能的落子點都反復衡量。

章燕婷這步棋,必須走到死!

……

靜心院的內室門口,沉重的棉簾被撩開一道縫隙。

黎太醫背著他的藥箱,帶著滿身疲憊和濃重不散的血腥氣走了出來。

他年過半百,鬢角已染霜華。此刻眼下青黑一片,眉頭深鎖,步履都略顯蹣跚。

等候在外的永定侯康遠瑞立刻迎了上去,臉上寫滿了驚悸與不安:“太醫!婷兒如何了?孩子可還活著?”

黎太醫停下腳步,沉重地呼出一口濁氣,抬手拱了拱,聲音沙啞卻清晰:

“侯爺萬幸,萬幸!血總算是止住了!婷姨娘和小公子,暫時都保住了!”

“保住了?!”康遠瑞猛地提高了聲音,臉上瞬間交織著難以置信的狂喜和驚愕。

那么多血,一盆接一盆,穩婆出來時的臉色都是絕望的。

竟然……被他保住了?

黎太醫似乎早已預料到他這反應,頭垂得更低了幾分:“是!姨娘身子底意外地堅韌,比下官預想的好上許多!此番,真是祖宗保佑了!”

他飛快地從袖中取出一張早已備好的的藥方:“這是安胎固本的方子,即刻命人煎煮,每隔三個時辰服一次。萬務讓姨娘靜養,不可下地,不可再動一絲一毫的怒氣,也不可讓她再受任何驚擾刺激!若再有閃失……”

他頓了頓,聲音艱澀無比,“恐神仙難救!侯爺切記,切記啊!”

說完,他便像再也無法承受某種無形的壓力,幾乎是狼狽地拱著手:“下官實在力竭,容我先告退歇息片刻。”

不等康遠瑞再次開口,他已轉身,腳步略帶倉促地朝著龐嬤嬤指引的客房方向走去。

“有勞太醫!待此間事了,本侯必有重謝!”康遠瑞看著黎太醫飛快離去的背影,心頭那塊沉甸甸的巨石卻仿佛真的落地了。

保住了!真真是奇跡!雖然那太醫的話聽起來,似乎總有那么一絲說不出的不對勁,但此刻巨大的慶幸壓過了所有疑慮。

他整了整衣襟,掀開厚重的棉簾,小心翼翼走進了充滿濃重藥味與血腥氣交織的產房。

室內的血腥氣已被大量熏香勉強壓下大半。

章燕婷此刻已被收拾妥當,換上了干凈的雪白綾緞寢衣,如瀑墨發松松挽著,唇色淺淡。

她虛弱地倚在疊得高高的錦緞軟枕上,見到康遠瑞進來,那雙蓄滿淚水的眸子立刻望了過來,哀怨中帶著無與倫比的委屈。

“侯爺……”一聲輕喚,帶著氣若游絲的虛弱,尾音微微發顫,“您……您還來做什么?讓妾身就那么死了豈不是干凈?省得您心里總疑著我……”

兩行清淚恰到好處地順著消瘦蒼白的臉頰滑落,更添幾分楚楚可憐的病西施之態。

康遠瑞心頭一軟,快步走到床邊,想要碰觸,又生怕傷著她。

看著她羸弱的模樣,想起方才那血崩的驚險,之前因春喜之事對她產生的懷疑和厭煩此刻被心疼取代了大半:“胡說!什么死不死的!爺怎會疑你?方才也是被那賤婢氣糊涂了……”

他伸手想幫她擦淚,卻被她輕輕躲開。

“氣糊涂?”章燕婷微微側過臉,“一個賤婢幾句栽贓挑撥,您就不信我了。侯爺心里若沒有疑影,怎會被她牽著鼻子走?”

她抬起淚眼朦朧的美眸,幽怨地望著他,“您可知方才……孩子差一點就真的沒了,都是因為您不信我啊……”

“是爺的不是!”康遠瑞徹底繳械投降,他再也顧不得,坐在床沿,伸出手臂小心地將她攏入懷中,感受她單薄身體的微顫,低聲道歉,“爺保證,再也不疑你!再也不讓你受半點委屈了!好嗎?莫哭了,哭傷了身子,更傷著咱們孩兒……”

章燕婷順勢將頭靠在他胸前,遮擋住那雙美眸中瞬間掠過的濃重陰霾和一絲瘋狂的決斷。

孩子……早已化作了一灘污穢的血水。此刻她平坦的小腹里,空空如也!

只有無盡的恨與刻骨的屈辱!

但這一切,只有她和自己收買的黎太醫知曉。

章燕婷強忍著推開他的沖動,指甲深深掐進自己的掌心,臉上卻揚起一個笑容:“侯爺一定要好好護住我們的孩兒啊……”

“爺一定護著你們娘倆!拼死也護著!”康遠瑞鄭重承諾,摟著她的手臂更緊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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