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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兩條路

“哐當。”靜心院破舊的院門被猛地撞開。

江蘺和江冀渾身濕透,如同兩尊剛從水里撈出來的煞神。

冰冷的雨水混著草屑泥濘糊在他們臉上、身上,兩人中間幾乎架著一個披頭散發,官袍下擺全是泥點子的老叟。

“夫人。”江蘺聲音嘶啞,氣息粗重,把手里的人往前一推,自己“噗通”單膝跪倒,“黎太醫請到。”

江冀也用力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撲地跪下,只啞聲道:“到了。”

章梓涵倏然從椅子上站起,一步搶到廳中,對著老者便是鄭重一福:“黎老。深夜雨急,勞您辛苦。人命關天,梓涵代康家,先行謝過了。”

黎太醫穩住身形,顧不得一身泥水,只草草對著章梓涵的方向拱了拱手:“夫人大禮,折煞老朽。病患何在?速速引路。”

章梓涵立刻側身引路。

內室里,血腥氣濃得刺鼻,比方才更重了三分。

慘白的燈光下,章燕婷臉上最后一絲血色也褪盡了,嘴唇干裂泛著灰白,身下的褥子洇開深紅暗色的一塊,還在不斷擴大。

她閉著眼,胸口那點微弱的起伏,幾乎看不出。

黎太醫神色凝重,快步上前,三指穩穩搭上章燕婷冰涼的手腕。

他的手指也沾著冰冷的雨水,按在腕上,如同冰針。屏息凝神足有半盞茶工夫,他眉心越鎖越緊,終于緩緩睜開眼,眼中俱是沉重。

“如何?”章梓涵的聲音繃得死緊,眼睛盯著黎太醫的臉。

黎太醫轉身,對章梓涵緩緩搖頭,聲音低啞清晰,每個字都像沉甸甸的石塊:“夫人,胎息極微,血流不止。這是……小產的癥候,兇險非常。”

他頓了頓,目光如刀鋒般銳利起來:“眼下只有兩條路。”

廳堂里落針可聞,連院外嘩嘩的雨聲似乎都壓低了。

“其一,”黎太醫豎起了第一根指頭,聲音冷靜得不帶一絲溫度,“老朽即刻下針開方,豁出十二分力氣保胎。運氣好,胎兒尚有一線生機。但——針藥催發氣血以強固胎元,會極大阻滯止血。此血若繼續涌出,產婦性命,頃刻堪憂。便是僥幸保下性命,根基也會被拖垮,猶如油盡燈枯,后半生……”

他沒說下去,但那份未盡之意,比寒冰更冷。

“其二,”第二根指頭豎起,“止血保命。老朽立刻下猛藥施金針,立時將胞宮血崩之勢壓住,護住產婦心脈,性命必然無憂。”

他的話音驟然冷硬如鐵,“但。胎兒必然保不住,此胎已如風中殘燭,強救也枉然。且此法霸道異常,沖任二脈大損,子嗣日后怕是徹底無緣了。”

黎太醫說完,收回手指,渾濁的眼睛直視著章梓涵的雙眼:“兩條路,各有利弊,都是懸崖獨木橋。老朽只能言盡于此。夫人乃當家主母,請決斷。”

他躬下身,將這千鈞重的決斷,毫無轉圜余地地捧到了章梓涵面前。

燈燭光在章梓涵白皙的臉上跳動了一下,那雙沉靜的眸子映著燭火,如同深淵。

她沒有絲毫猶豫,上前一步輕輕扶起黎太醫,聲音沉穩得不帶一絲波瀾:“黎老是救命國手,您既然點出兩條路,想必已是權衡了其中兇險。梓涵區區婦人,不懂醫道,全憑黎老做主。”

她頓了頓,目光不著痕跡地掠過黎太醫低垂的眼,“康家血脈貴重,婷兒性命更是無價。一切,只求萬全。”

“萬全”二字,落在黎太醫耳中,清晰無比。

黎太醫抬眼看了一下章梓涵平靜得過于異常的臉,那眼底深處是一潭冰冷的深水。

他拱了拱手,再無二話:“老朽明白了。”

轉身,帶著藥童疾步重新進了內室。

章梓涵留在原地,緩緩吁了一口氣,那胸腔里壓抑的寒意似乎稍得紓解。

隨即,她的目光卻變得更加銳利冰冷。

轉向肅立在門邊的朱莎,聲音不高,卻像淬了冰:“朱莎。”

“奴婢在。”朱莎立刻應聲上前,臉色同樣蒼白,但眼底卻是一片鎮定的肅殺。

章梓涵看著她,一字一句地下令:“即刻去主院,把你剛才親耳聽見的黎太醫所說的話——那兩條路、每一種可能的結果、兇險之處,一個字不落地稟告給侯爺。”

她語速平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千鈞之力,“記住——是‘原封不動’。”

朱莎心頭一震,瞬間明白了夫人的用意。

“奴婢明白。”

章梓涵略一停頓,眼底寒光更盛:“若侯爺正歇息,院門緊閉,聽不到……”

她語氣森冷下去,“你便在院門外,高聲、清晰、完整地復述出來。讓該聽見的人,都聽見。務必讓侯爺聽得明明白白。”

朱莎猛地挺直腰背,眼神里的最后一點猶豫化為鐵石般的決絕:“奴婢遵命。縱有雷霆萬鈞,婢子必一字不減,送到侯爺耳中。”聲音斬釘截鐵。

……

主院暖閣。

紅燭搖曳,熏香醉人,將外界的凄風苦雨徹底隔絕。

重重帷帳之內,絲竹靡靡之音早已歇下,卻換了另一曲更纏綿入骨的旖旎之韻。

厚重的錦簾低垂,隔絕了光線與聲響。

“侯爺……”夏歡甜膩得化不開的聲音里帶著一股勾人的媚意,一雙涂著鮮紅蔻丹的玉臂蛇一般纏上了康遠瑞健壯的脖頸,“外頭又是風又是雨的,您哪也別去,就讓歡兒伺候您……”

簾外,朱莎一身雨水地肅立在滴水檐下。

主院值夜的婆子丫鬟都縮在暖和的茶房里躲雨,沒人敢靠近正屋門口。

朱莎深吸一口氣,她猛地抬步上前,對著那緊閉的雕花隔扇門,“噗通”一聲跪下。

冰冷的石板瞬間浸透了她膝蓋處的衣料,寒意刺骨。

“奴婢朱莎,奉夫人急令,冒死前來。有事關人命的緊急情狀,需即刻面稟侯爺。”

聲音穿過厚重的門簾,里面暖帳里的旖旎驟然停滯。

片刻,里面傳出一聲不悅的低吼:“誰?滾!”

朱莎腰背挺得筆直,頭深深磕在冰冷的地磚上,聲音陡然拔高。

“稟侯爺。黎太醫剛剛診過靜心院里的婷姨娘。”

朱莎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冷靜和急迫:“黎太醫所言,姨娘眼下血崩不止。已是胎兒落草的兇險征兆。回天乏術!”

內室暖帳猛地一顫。

康遠瑞的動作徹底僵住。

“太醫只擺下兩條路。”

“路一:強保胎兒。或有渺茫生機。但必定耽擱止血,十之八九性命難保。縱使僥幸活命,亦傷損太甚,根基全毀。”

轟——

帳子里康遠瑞的臉色瞬間變了。

朱莎的聲音沒有絲毫情緒,“路二:全力止血。保姨娘性命無虞。然——”她聲音陡然加重,如同重錘砸落,“此胎必失。保胎無望。且胞宮重創,此后終生——子嗣無望。”

最后四個字,如同冰冷的鋼針,狠狠扎進康遠瑞的耳膜。

“什么?”暖帳內猛地響起一聲難以置信的驚怒嘶吼。伴隨著女人嬌滴滴的驚呼和衣料被猛地撕裂的刺耳聲響。

夏歡花容失色,本能地伸出手死死抱住康遠瑞的腰身:“侯爺。別聽。不過是賤婢急病亂投醫。下人們慣會夸大……”

她聲音又嬌又急,試圖重新引回那一池暖膩春水。

朱莎在冰冷的雨里,重重地將額頭再次叩在濕冷的石板地上,發出沉悶的撞擊聲。

她豁出去了。聲音如同石破天驚的炸雷,在雨夜里轟然響起,蓋過夏歡那蚊子般的嬌哼,更蓋過了急促的風雨。

“夫人有言:事涉侯爺血脈,兇險萬分,刻不容緩。夫人已在靜心院坐鎮,黎太醫已奉夫人之令,即刻救治姨娘性命。”

“然——”朱莎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平靜,將最后一道雷,狠狠砸在康遠瑞頭頂。“夫人自身亦有孕在身,懷胎六月有余。冒此風雨,親臨血污之所,已是心神驚懼,胎氣不穩。奴婢冒死求侯爺定奪。”

簾內死寂。

暖帳被猛地掀開。康遠瑞只胡亂披了件中衣,沖了出來。

臉上哪里還有半點旖旎,只剩下驚怒交加的煞白。那雙銳利的鷹眼,死死釘在雨夜里泥地里跪著的朱莎身上。

血脈。兇險。終生無望。

還有……章梓涵腹中的胎兒。

一股冰冷的恐慌和瞬間騰起的怒意狠狠攫住了他。

對章梓涵那點遷怒的苗頭,在聽到“腹中六月余胎兒”的瞬間,被更大的恐懼撲滅。

“走。”康遠瑞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聲音都變了調,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他甚至沒再看身后暖帳里那團瑟瑟發抖的粉白。

夏歡還想撲上來拉扯,卻被康遠瑞身上驟然爆發的煞氣驚得僵在原地。

那雙嫵媚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驚恐。

“去靜心院。”

康遠瑞低吼一聲,一腳踢開旁邊小廝遞來的蓑衣,毫不猶豫地大步沖入了門外傾盆的暴雨之中。

朱莎抬起頭,雨水沖刷著她蒼白卻平靜的臉頰。

看著侯爺消失在大雨里的身影,她撐著冰冷的地面,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膝蓋刺骨的疼,嘴角卻幾不可察地向上彎了一下,形成一個冰冷、僵硬卻異常銳利的弧度。

……

“侯爺!侯爺您可要為婷姨娘做主啊。”龐嬤嬤那粗嘎的嗓門裹著哭腔,在康遠瑞剛沖進靜心院堂屋的瞬間就撲了上去。

她肥胖的身軀帶著雨水寒氣,幾乎是撞到康遠瑞懷里,“那狠心的主母。是她要害死婷姨娘和肚子里的小主子啊。要不是她……”

康遠瑞被撞得一趔趄,冰冷的雨水沾濕了單薄的中衣,刺骨的寒意讓他眉頭驟然擰緊。

撲面而來的是一股混雜了雨腥和淡淡血腥的氣味,耳邊是龐嬤嬤聒噪的嘶喊,瞬間點燃了他心頭的煩躁。

“滾開。”康遠瑞想也不想,手臂猛地一揮。一股大力直接把龐嬤嬤那笨重的身體像丟垃圾一樣搡開。

“砰。”龐嬤嬤重重摔在冰冷潮濕的青磚地上,尾椎骨撞得生疼,發出殺豬般的慘叫。

就在這混亂不堪的當口,一抹素色的身影從廳堂燈影最深處幽幽起身,步伐有些虛浮地迎上前一步。

“侯爺……您總算來了。”章梓涵的聲音不高,帶著一種雨后青竹般清冷的微顫,卻又莫名地穿透了滿屋的嘈雜。

康遠瑞帶著怒意的目光,下意識地掃過去。

燈火搖曳。

章梓涵就站在一片明暗交界里。

她穿著一身月白色的素緞家常薄襖,外面只松松披了件銀灰色羽緞的斗篷,雨水打濕了她的額發,幾縷烏黑的發絲黏在瓷白得毫無血色的臉頰上。

臉上未施半點脂粉,連口脂都無,素凈得驚人。

燈火的光影在她精致卻略顯消瘦的輪廓上跳躍,襯得那雙此刻凝著水汽的眸子更顯幽深,淚珠在長長的睫毛下微微打著轉,欲落未落,脆弱得像雨夜里被風摧殘的白玉蘭骨朵。

她沒有看狼狽倒在地上的龐嬤嬤,只抬起那雙氤氳著水汽和某種沉痛的眼,直直望向康遠瑞:“是妾身的錯,一切都是妾身的錯……”

她微微垂下眼瞼,一滴晶瑩的淚珠終于從眼角無聲滑落,順著毫無瑕疵的白皙臉頰滾下。

“妾身沒能護好長姐……讓她遭了這血光之災……”

一股混雜著憐惜和遷怒的復雜情緒猛地涌上來。

康遠瑞大步上前,一把攥住了章梓涵冰涼纖細的手腕。入手肌膚如玉,冰涼中卻又帶著一絲不正常的微顫。

“瞎說什么。”康遠瑞的聲音陡然放低了好幾度,透著一股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緊繃安撫之意,“與你何干。黎太醫呢?可……可止住了血?”

一邊說著,銳利的眼風狠狠掃過垂手侍立的朱莎,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慣有的威壓,炸響在死寂的廳堂:“杵著等雷劈嗎?還不速去取暖手爐來。再端一碗滾燙姜湯來。”

“是。”朱莎被喝得一激靈,立刻躬身疾步而去。

癱在地上的龐嬤嬤徹底呆住了。

那張肥膩油膩的臉上,先前的悲憤和控訴瞬間僵死,只剩下一片不敢置信的空洞茫然。

侯爺竟然連看都沒再看她一眼?不僅沒聽她的話責問夫人,反而對那個心機深沉的女人如此憐惜?

這不對。

這和她預想的,和白天夏姨娘信誓旦旦保證的,完全不一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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